國際時事
在激烈對立氣氛中上台的美國新總統川普,其執政優勢遠大於前任,他掌握國會兩院過半數席次;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懸缺,川普也能找理念接近的人選遞補,可說是行政、立法、司法一把抓,有利於推動政務,卻因此削弱了三權分立的制衡功能。
但川普治國理念迥異於前任,前總統歐巴馬引以為豪的進步政策──如平價醫療保險法案、保障非法移民權益、環保減排等措施,如今都成為新政府去之而後快的眼中釘。權益因此受影響的美國人,該如何面對「人去政息」的淒涼?敗選下野的民主黨要如何捍衛辛苦打下的政治基礎?
從近期局勢發展來看,民主黨主政的大型城市已經逐漸串連,市長們將以城市聯盟的方式,對抗川普可能帶來的不利局面,進而成為制衡聯邦政府的最重要力量。
專家與媒體不喜歡川普,認為他對於外交、經濟、軍事、貿易等國政看法都「太天真」,更擔心他反覆無常又孤行己意,恐怕會為國家、全世界帶來無可挽回的災難。沒有投票給川普的美國人,則焦慮新政府施政將會衝擊自身權益,或是為了經濟利益放棄道德理念。
川普在就職演說時強調,要把政權還給人民(transferring power from Washington D.C. and giving back to you, the people),不會像過去一樣,任由少數人把持利益、代價卻由全民承擔。他保證,未來治國將以美國人的利益為優先考量,竭盡全力解決國內貧窮失業、毒品與犯罪等經濟與社會問題。
進一步細看基層(county level)選情,可以發現,過去20年民主黨支持者越來越集中於都會區。全國範圍的3100個郡縣,民主黨掌握數目快速下滑,1996年柯林頓連任時仍拿下近半數郡縣,此後每況愈下,2000年高爾(Al Gore)贏700個郡,2012年歐巴馬連任剩下600個,2016年希拉蕊只保住487個。
另一方面,歐巴馬卸任前的支持度接近6成,在二戰後12位美國總統中,表現僅次於柯林頓、雷根,但2016年的大選結果顯示,認同歐巴馬的選民沒有繼續支持民主黨。與其說是大家討厭希拉蕊,另一種可能是,城市與鄉村的需求差異逐漸擴大,即便資源分配上盡量公平,受到城市居民歡迎的政策,其他地區居民不見得一樣受惠(或無感)。
目前兩黨立場相反的幾項政策,選民的好惡也存在明顯的城鄉差異。舉例來說,都會區非法移民較多,驅逐他們等於是拆散他們與(合法居留的)家人團聚,許多未成年人也因此失去父母照顧;暖化問題若不改善,大城市多位於沿海低窪地區,承受極端氣候災害的能力,遠不如內陸且人口較少的地區;空氣污染與水源區保護也是一樣道理,城市居民希望保護環境,但落後地區不想犧牲經濟。
此外,社會住宅的供給、全民納入醫療保險等十分理想的福利政策,在物價、房價、地價皆高的都會區,一旦缺乏中央的支持政策與財稅補助,地方政府根本無力獨力推行。
治理65萬人口的華府特區市長鮑瑟(Muriel Bowser)便估計,若聯邦政府不再支持《病人保護及可負擔健保法》(Patient Protection and Affordable Care Act, ACA),近8萬人將會失去醫療保險,而且市政府每年會增加5億美元(約新台幣158億元)的財政負擔。紐約州州長古莫(Andrew M. Cuomo)也擔心,失去5.9億元的聯邦健保補助以後,將無法負擔貧困者醫療補助保險(Medicaid)。
人口較少的地區,社會福利開銷低,卻需要資源振興經濟,都會區「億來億去」的社福開銷,必然排擠了許多地方的發展經費。進步政策需要錢,經濟發展政策也需要錢,民主黨傾向增加企業與富豪的稅收;共和黨則認為,必須降稅鼓勵企業與富豪擴大投資,經濟起飛後,國家財政才能改善。
《病人保護及可負擔健保法》(Patient Protection and Affordable Care Act, ACA)是歐巴馬政府於2010年通過、2014年上路的平價醫療法案。
不像台灣的健康保險,美國政府並不介入健保的經營與管理,而是制定規則與罰則、並提供資金補助,強制各州政府建立醫療保險交易平台,進而達成人人納保的目標。
ACA 以多管齊下的方式,讓過去無法負擔醫療保險的3,000多萬美國人,得以被納入醫療照顧體系。法律規定包括:強制雇主與個人投保、拒絕投保需繳交罰款、保險業者不得因個人病史拒保、業者營運成本設定上限、大幅放寬公費補助資格等等。
已經通過的法案,需國會三分之二議員通過才能撤銷,但川普政府仍能透過,減少或取消財政補助,不再強制州政府、保險業者、民眾配合規定等方式,讓醫療保險無法維持平價,或讓民眾無力或不願繼續投保。川普上台第一天已簽發行政命令,要求各部會積極研議,如何降低ACA財政負擔。
不過,川普與國會共和黨領袖都同意,人人都應該享有醫療保障,也表明會以更好方案取代。
當分配正義、經濟成長無法兼得,川普跟歐巴馬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選擇。然而,美國的聯邦制度給予地方政府相當大的自治空間,川普本人也不贊成中央過度干預,民主黨籍地方首長仍然可以在選民的支持下,相當程度地抵抗聯邦政策的轉向。
紐約市前任市長彭博(Michael Bloomberg)就曾經串連44個州、1,000多個城市,組織宣傳活動,支持歐巴馬推動槍枝管制法案,即便參眾兩院未能過關,仍持續發揮影響力,阻擋反槍枝管制的民意代表最終也贏得了選舉。現任市長白思豪(Bill de Blasio)在川普當選後也表明,要保護移民家庭免於破碎,紐約市警局不會配合川普政府盤查、抓捕、拘留、驅逐非法移民,同時還會提供移民必要的法律協助。
雖然川普威脅要扣減聯邦補助款,但芝加哥、西雅圖、費城、羅德島、洛杉磯、舊金山、巴爾的摩等城市首長,仍陸續表態抵抗川普的反移民政策。白思豪說:「若能結合美國各城市的力量,就有可能扭轉局勢,緩和相關政策的衝擊。」他甚至考慮銷毀非法移民的登記資料,以免被聯邦政府用來驅逐非法移民。
氣候暖化、新能源的發展、城市治安維護等議題,也開始被提出來討論,這些城市也許面臨補助被砍的命運,但市議會與選民都相當支持市長的抗爭行動。
美國政治理論學家巴伯(Benjamin Barber)認為,英國脫歐、極右派贏得波蘭與匈牙利大選、歐洲出現反難民潮、巴西總統遭罷黜、菲律賓選出屠殺罪犯的狂人總統、以及川普的勝選,都可說是人民透過選票,來表達對於政府無能的憤怒。
美國人對政府的信任程度調查也顯示,1958年至今,民眾信任聯邦政府的比例,從73%下滑到19%(一度只有3%),對於國會民主、共和兩黨的表現,信任程度也從8成左右,分別降至29%、13%。在此同時,卻有超過6成以上民眾,願意相信居住城市的市長、市議員。當然,民選市長與議員為了選票,也盡心盡力讓市民滿意。
過去10年,從移民管理、最低工資的調整、性別平權的推動、抗暖化國際合作等事例來看,美國城市都超越聯邦法規許多。也就是說,當國會還在爭辯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孰優孰劣的時候,許多城市已經透過跨黨派、地域交流,嘗試以分享經驗、創新合作、擴大民間參與等方式,解決所遭遇的難題。
若未來川普政府與地方關係無法改善,城市之間應該會加速結盟,合作對抗不利於自身發展的政策,甚至爭取更多稅金分配比例,擴大地方自治權限等等。巴伯也看好,市長聯盟將會產生自己的領導人,並成為廣大反川普民意的代表。
無論川普是否能願意做得更多,努力彌平嚴重分裂的美國社會,或再次證明外界錯看他、低估他統御國家的能耐,客觀來看,他跟反對者的看法其實有著共通之處。川普不喜歡聯邦政府過度干預,希望能「還政於民」,而失去歐巴馬總統的民主黨支持者,也無法信任新政府,希望聯邦下放更多權力。
也許,並不需要太長時間,雙方就能本於務實,找出雙贏之道,齊力合作,一如川普政見所說,讓美國再次偉大。也許,對政府與領導人失去耐性的民眾,會讓各個城市採取更主動方式,試圖拿回更多政策主導權,也讓美國的分裂與對抗持續下去,直到川普任期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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