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札西慈仁,出生於喀什米爾,父母是1959年從西藏逃到印度的藏人,我在印度長大,1998年來到台灣,在這裡住了將近20年。
剛來台灣時,我一句中文都不會講。坐計程車時,司機不會說英文,沿路一直講無線電,好像在通風報信,最後他把我載到警察局,嚇死我了,我只好跟警察說要去達賴喇嘛住過的福華飯店。其實我根本住不起,在飯店門口下車後,不知道要走去哪裡,也不曉得明天該何去何從。
前4年我四處打零工,有個台灣名字叫「阿財」,什麼粗工都做過。在工廠,有一次兩個泰勞追逐著玩,我以為是警察來了,也跟著跑,怕被大家笑,我只好假裝出去做體操。我也在果菜市場做過搬運工,比別人早來和晚走,從沒計較過加班費,我離開很多年以後,老闆還念念不忘「阿財」,一直叫我回去工作。
在拿到身分前,「阿財」非常小心,寧願搭計程車,也不敢坐朋友的機車,因為警察看我們穿得像工人一樣髒髒舊舊,就會攔下來臨檢。有次去達賴喇嘛基金會辦事情難得穿上西裝,結束後要到工地刷油漆,出現在老闆面前,他覺得很不可置信:「你真的是油漆工嗎?」
2001年台灣政府特赦100多位滯台藏人,我才申請到居留權,2004年拿到身分證。拿到身分之後,我終於可以開始做我一直想做的事,那就是推動「西藏獨立」。首先我把工作辭掉,自己做點小生意,因為老闆不會允許我時常為了「活動」要請假,老闆說「獨立的事讓達賴喇嘛去做就好了,你只要賺錢就好」,但我覺得不能這樣。
3月10號是西藏抗暴日,每年此時全世界的藏人都會有遊行活動。2004年我第一次去警察局申請集會遊行許可,警察問我大約會有多少人,我隨口說50個,最後只來了7個人,現場的警察比來遊行的人還多。到了2009年,在台北舉辦的310遊行已經有3,000人。
父親在西藏時是政治犯,被關在監獄裡,1959年拉薩動亂時才趁亂逃到印度。一開始爸媽幫忙修建喜馬拉雅的山區公路,後來種田,冬天時還在路邊賣毛衣。家裡很窮,只求吃飽而已。
小時候父親就一直灌輸我西藏獨立的重要性,我18歲就參加藏青會,在印度曾因為抗議被關,其他被關的同伴,他們的父母都非常擔心一直哭,只有我爸一點都不在意,還很高興,我當時不太能理解,覺得他是不是不愛我。
來台灣之後,爸媽相繼過世,我自己做獨立運動,年紀上也比較成熟,才逐漸理解父親的心情。2008年3月,中共鎮壓拉薩抗爭,死了很多人,同年夏天舉辦北京奧運,聖火在全世界傳遞。我到日本攔截聖火,上了新聞版面,我想要讓全世界都知道西藏的慘痛現況。
我被關起來後,台權會、法扶、司改會幫了很多忙,23天後無罪釋放。當時我就立志,以後只要是關於人權,即使是和西藏獨立無關的事情,我都要去做。我去監獄裡探望鄭性澤,原本我很擔心不曉得要怎麼安慰他,沒想到他很開朗,一直跟我說笑,完全不像個坐牢多年的囚犯。
來台灣多年,我很喜歡台灣的食物,滷肉飯我可以吃好多碗,也很愛吃牛肉麵和紅燒豬腳。3年前我得了胃癌,那是我離死亡最近的時候,當時我只有一種感覺,我隨時可以離開地球,沒有任何遺憾,因為我為了西藏獨立貢獻了一點事情,西藏獨立以外的人權,我也有幫忙別人。
動手術把胃切除,一年半後才能慢慢吃東西,我有一次沒注意吃了一瓣橘子,結果足足消化了4天,身體非常難受。大病一場後,我反而回頭去吃很簡單的西藏食物,用青稞粉做成的糌粑,容易消化,對身體的負擔比較少。
青稞是藏人很重要的主食,過年的時候,藏人會在器皿裡一邊擺小麥,另一邊擺青稞粉,兩邊各插上八吉神的牌子,叫做「青媽」。藏人拜拜時,會從青媽裡拿幾撮青稞粉,唸經後吃掉。藏人過年有很多吉祥食物:把飯和氂牛奶油一起炒,加上糖和藍莓做成的甜米飯;把氂牛肉塊加上糌粑一起煮湯;我們也會做一種加上氂牛油的甜米酒。
今年(2017)西藏過年是在2月27號。在台藏人在藏曆新年初一,都會到達賴喇嘛基金會拜拜。我爸媽都過世了,哥哥姊姊分散世界各地,很難大家聚在一起過年。藏曆年如果我在台灣,就會邀在工廠工作的藏人朋友來我家,做一種點心,用小麥粉加鹽或糖做成麵糰,揉成薄餅後切成條狀,再拿去炸,叫做「copsay」。這是藏人過年一定會吃的零嘴,每逢過年我爸媽都會炸很多,香香脆脆,小孩子的嘴巴都沒停過。
2008年拉薩抗暴後,中共為了粉飾太平,發錢給在境內的藏人,要他們像以前那樣過年,當成什麼事情都沒發生。2008之後的那兩、三年,我們這些在海外的藏人刻意不過年,後來又發覺,這樣長久下去,會忘掉我們西藏的傳統文化。所以這一兩年又恢復過年,但也只是維持住儀式而已。
中國境內的藏人還在水深火熱中,達賴喇嘛還有流亡藏人仍然沒有辦法回到家鄉,所以海外的藏人過年,心情上再怎麼樣也不會快樂。
至於台灣的過年,我的好友都在人權組織工作,累了一整年,他們都要回中南部和家人團聚。運動上我們互相支援,已經有很深的革命情感,所以過年的時候,我一個人留在台北,覺得有點冷清、孤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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