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光的夜,阿豪不動聲色從公寓高處一躍而下。
在電影
《陽光普照》中段,死亡向家人和戲外觀眾拋擲震懾無聲的驚嘆號。在此之前,他是父母寄予厚望、前途光明又貼心的大兒子,是讓弟弟阿和忌妒又自卑的哥哥。阿豪似乎全然屬於光的那一邊,或者本身即是陽光,自成溫柔而必要的布景,沒留下自殺的合理線索。
阿豪羨慕旁人都有陰影可躲避豔陽曝曬,他說,
「我沒有水缸,沒有暗處,只有陽光,24小時從不間斷,明亮溫暖,陽光普照。」
在阿豪的世界,光亮和陰影失衡,至於司馬光砸破水缸卻發現自己躲在裡頭的故事,其實是阿豪的自我影射,是他渴望藏身處的告白。
這是一群鎮日活在強光中、廿幾歲的年輕人,他們有看似燙金保證的學歷、多元卓越的成就,社會的聚光燈經常把他們推上高處,那裡有超過一個人所能承接的讚美,也有孤獨而失語的無盡憂愁。這個憂愁在許多大學的心理輔導室最能呈現,校內臨床心理師、諮商心理師、社工師的服務已滿檔,而學生的心理需求持續投擲。
高學業成就的年輕人像是被困在孤高的方寸之地,只有陽光,無處可躲,走不下台階、去不掉被社會給定的人設面具,更躲不過眾人那句「你這麼優秀,一定沒有問題的」的回應,他們的痛苦被照得扁平而蒼白,只能暗暗處理自己的隱傷。
《報導者》深度採訪10位一路就讀明星高中和頂尖大學的年輕人,他/她們生於1990年後,介於即將離開校園或初入社會的年紀,卻深深為情緒困擾所苦;與學業纏鬥「成功」後,卻開始與自己的情緒糾纏,進而走入了學校的心輔室,諮商、吃抗憂鬱藥,甚至自傷,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停滯掙扎。
我們走入這群年輕人的生命地景,亦採訪其親友、心理師等陪伴者,也從青少年研究學者、他國青少年生命狀態,試著理解這一代高學業成就年輕人為何陷入心理痛苦?年輕的他/她們如何與憂鬱和焦慮共處?
與上一代有相對緊密親子關係的年輕人,為何難以向父母開口訴說?家庭與社會如何避免把愛錯譯成傷害,加速將他/她們推開?專題也試著盤點台灣社會的心理支持體系,對這群年輕人的支持存在什麼缺口?作為一般人,我們又能夠如何陪伴與承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