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烏克蘭無人機生產線(上):從沒人做到年產450萬架,救國供應鏈的奇蹟和隱憂
無人機作為戰場要角的崛起,讓「烏克蘭經驗」成為全世界高度關注的焦點。2025年3月19日,一名烏克蘭士兵在哈爾基夫(Kharkiv)地區測試FPV無人機。(攝影/Alfons Cabrera/NurPhoto via 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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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世界規模第二大的俄羅斯軍隊,烏克蘭要在侵略者發動的戰火下求生,軍備、國際支持和不間斷的經濟活動,缺一不可,而三者的交集,便是烏克蘭無人機產業的崛起。幾乎是從無到有,烏克蘭的無人機如今不只是在前線上進攻的主力,更是歐盟各國取經、加強緊密合作的原因。

《報導者》特約記者走訪烏克蘭基輔(Kyiv)、利維夫(Lviv)兩大城,爬梳戰爭爆發以來的政策改變,發現烏克蘭的實現國防自主之路、3年內催生出年產量450萬架的無人機產業背後,原來包括了老百姓的雙手。

2025年4月,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的戰事滿3年後,俄軍再度發動春季攻勢。在國內,俄羅斯展開了新一輪、目標為16萬人的大徵兵;在前線,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證實,俄羅斯的侵略行動不僅有北韓出動的上萬士兵和軍備支援,甚至出現中國籍士兵的身影,讓俄軍在多段戰線加倍攻勢。

俄羅斯不只攻擊前線,也持續襲擊烏克蘭平民區。4月13日,烏克蘭境內的宗教節慶當天,俄軍空襲烏北城市蘇梅(Sumy),造成至少34人死亡、117人受傷,是過去一年來俄軍攻擊平民傷亡規模最慘重的一次。

這場針對平民的轟炸引起國際撻伐。作為反擊,烏軍也出動120架無人機深入俄國境內,攻擊超過30個戰略目標,其中就包括空襲蘇梅的俄軍基地。

烏軍連續兩天的無人機攻勢,成功深入俄國境內打擊軍事設施,但這僅只是烏克蘭無人機實力的一小部分。早在一週前的4月10日,烏軍就曾出動「母艦無人機」發動攻擊:一架大型翼型偵察無人機搭載兩架第一人稱視角(FPV)自殺式無人機,長距離飛行後釋放攻擊機展開襲擊,作戰半徑可達60公里。烏克蘭近期也部署了能攜帶9.5公斤有效載荷的新型FPV無人機「大黃蜂女王」,這款可用於戰場物流、轟炸、擔任無人機母艦、甚至空中射擊任務的多用途機種,成功摧毀一支俄軍裝甲縱隊。2025年2月,烏克蘭自研、採用光纖控制、不受電子訊號干擾的光纖FPV無人機,飛行距離更達41公里,這不僅突破了過去的技術上限,也創下光纖機種的世界紀錄。

過去一年來,烏克蘭無人機已多次飛行超過1,000公里、深入襲擊俄羅斯境內煉油設施,這不僅損壞俄羅斯17%煉油能力、打擊其主要經濟收入,更凸顯了烏軍無人機部隊的驚人實力、創意,與戰略重要性。

然而,這場左右現代戰爭發展方向的「無人機革命」,為什麼會在烏克蘭發生?烏克蘭的無人機產業,又為何能在資源匱乏、甚至政府初期消極漠視的情況下,成為全球國防韌性與軍民產業合作的典範?

《報導者》特約記者劉致昕從烏克蘭城市住宅區裡的公寓出發,走訪志工、產業代表、智庫、政府官員與國會議員,試圖理解這場與飛彈比快的產業革命——烏克蘭究竟如何在3年戰火試煉下,讓讓軍備上處於絕對弱勢的自己,打造出了足以改變戰場規則的國防利器?

藏身公寓的無人機工廠:從沒有人做,到一年450萬架的量產奇蹟

看著烏克蘭交出的這張成績單,很難想像,如果把時間刻度拉回2022年、戰爭全面爆發的前夕,烏克蘭國防軍備廠商清單上,竟沒有任何一家軍企業製造無人機。

從無到有,烏克蘭面對的是世界規模第二大的軍隊,在資金、人力與軍備數量全面處於劣勢的戰場上,只能拚速度、拚用無人機對抗。3年過去,如今的烏克蘭不只無人機生產量即將超越俄羅斯,更讓自己成為全歐盟的希望——根據烏克蘭國防部數據,目前無人機月產量已突破20萬架,是一年前的10倍;2025年全年產量更有望突破450萬架的大關。

但當我們來到在地人口中、組裝無人機的工廠時,眼前卻只有一片蒼白的大型連棟公寓社區。

與我們聯繫的皮帕(Oleksandr Pipa )從一堆看似裝水果或衣物用的紙箱後方走了出來。手裡拿著咖啡、叼著菸的他剛睡醒:「不能拍照喔,這是我們的約定,這樣我們才讓你們進來。」他笑了笑,推開紙箱後公寓的門——左右戰局的無人機產線,就藏身在此。

15座3D印表機、20多張辦公桌,每張桌子有整套的工具組,志工們輪班不休,早、中、晚接棒上工,一架架FPV無人機就在他們的座位旁邊。牆上,掛著不同戰鬥旅送來的感謝狀,最知名的無人機戰鬥小隊「剃刀幫」(Peaky Blinders)
綽號源於BBC的歷史犯罪連續劇《浴血黑幫》(Peaky Blinders),片中主角在英國伯明罕的黑幫勢力即以「剃刀幫」命名。
甚至送來一面簽了每名成員名字的營旗。
〈認識「剃刀幫」:保衛哈爾基夫的無人機小隊〉(影片來源/BBC)

「這些都是與我們合作部隊送來的感謝紀念。但其實我們最喜歡的戰利品是這個。」皮帕舉起一個大型塑膠購物袋,裡頭裝著3架俄軍的無人機——這是前線士兵帶他們的「伴手禮」,讓工廠拆解、分析敵機的弱點。

房間另一端則擺放著高階無人機型號。「最重要的其實是這一間,」皮帕打開休息室的門——那是工廠裡的人過夜、補眠的地方。在宵禁仍持續、每天夜裡都有防空警報甚至砲擊聲的基輔,有些無法入睡的志工乾脆在這裡過夜,值晚班,也不讓產線間斷。

基輔的這座公寓,是遍布烏克蘭各地、數以百計的「家庭工廠」之一。生產線上,有25歲剛離開前線的退伍軍人,也有像皮帕這樣年近花甲的大叔。男女老少、背景不同的志工們,在此接力運作的這條產線,每個月至少生產500架FPV無人機;若零件充足、訂單增加,他們的產量還能繼續翻倍。

每一座這樣的家庭工廠,都是由來自同一城市、社區的志工們串聯組成。他們有線上教學影片可自學,一個教一個;組織者則直接與前線的戰鬥旅聯繫,並每天回報「產品」使用情況與需求,甚至傳回戰鬥影片,作為對志工們的感謝與激勵。

去中心化、散落在民眾之間的生產線,是英國國防智庫「皇家軍事聯合研究所」(Royal United Services Institute, RUSI)認定的強大韌性。RUSI的研究報告指出,儘管面臨生產限制與俄羅斯對工業設施的頻繁攻擊,烏克蘭仍能展現出強大的韌性與創新能力,將成為推動歐洲國防改革的重要力量,RUSI認為

「無人機作為戰場要角的崛起,展現了烏克蘭將如何改變西方未來的作戰方式。」
以傳統火砲為例,RUSI的研究指出,截至2024年10月,烏克蘭軍隊使用的彈藥中,已有半數來自國內生產。因為在2023年度,烏克蘭製造商不僅成功將武器產量提升了3倍,更能同時生產前蘇聯規格的152公厘與北約制式155公厘砲彈。其中,155公厘砲彈在烏克蘭的製造成本每發僅約1,500美元,比在北約國家生產便宜60~72%
RUSI報告指出,北約國家採購155公釐火砲砲彈的平均單價,約在4,000~8,000美元之間。
,這對正加速軍備建置的歐盟極具吸引力。

烏克蘭無人機產業也同樣重要。目前,烏克蘭共已有超過120家無人機相關企業,並正在以遠低於西方的價格與每月上看20萬架的規模,進一步量產高性能的無人機系統。更關鍵的是,烏克蘭戰術無人機的作戰效率是傳統武器的兩倍——根據RUSI估算,俄軍約三分之二的戰損,皆來自烏軍無人機的攻擊。

不過烏克蘭和俄羅斯的無人機競賽,一直是極為動態的鬥智攻防,因此軍工業也得用盡心思、不斷尋求反制對手的新方式。「在無人機的技術競賽裡,變化太快了,」皮帕解釋,前線的需求幾乎每週都會變,俄軍的攻擊方式也在快速演進,工廠必須能即時調整無人機的零件與設定,比如更改頻率、從類比系統轉為數位系統等等。

此外,前線士兵們也會根據當週的任務提出客製要求,譬如,「某次任務需要將飛行距離從10公里延長到20公里,所以我們需要提供訊號的中繼設備,」皮帕補充,俄羅斯時常針對無人機操作員發動攻擊,他們就得提供可發射中繼訊號的無人機,確保操作手的位置不會暴露
破解無人機的遙控訊號即可追蹤操作手的所在位置,所以無人機部隊也才經常需要使用中繼訊號,這一方面可以延伸無人機的操作範圍,二方面也可製造斷點、保護操作手免於被敵軍獵殺的安全。
「(俄軍)他們也做出不錯的頻率干擾裝置,只需從中國購買白噪音產生器,簡單加上電源供應就行了——當我們某個頻率被干擾後,就必須切換並改變飛行模式。這就像劍與盾的較量,不斷演進。」

皮帕強調,無人機的戰鬥不僅要鬥智,更要比「速度」,因為誰能更快調整我方的無人機設定,誰就更有機會在戰場上搶得先機。

賭上生命的「志工服務」,全國不眠不休的生產總動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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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11日,在烏克蘭的利維夫,工作人員正在民宅裡組裝無人機。(攝影/Stanislav Ivanov/Global Images Ukraine via Getty Images)
2024年4月11日,在烏克蘭的利維夫,工作人員正在民宅裡組裝無人機。(攝影/Stanislav Ivanov/Global Images Ukraine via Getty Images)

除了與前線保持直接溝通,各地的「工廠」之間也建立橫向連結,針對零件、貨源、軟體等資訊交換情資,有時甚至能找到更有效率的生產流程、更具殺傷力的戰術設計,或更低價的供應商。

但這類知識共享的聚會也可能成為致命目標。像是2024年夏天,一場在車尼希夫(Chernihiv)舉辦的無人機生產者會議就遭到俄軍空襲,造成7人死亡、148人受傷。

「你們剛剛是不是被門口的水果紙箱騙了?」皮帕低頭笑著。這座無人機工廠藏在民宅中,是為躲避俄軍的飛彈、無人機,以及俄國派來的間諜和在地協力者——他們曾縱火、暴力攻擊、轟炸各地的生產線。因此,皮帕與同伴只好偽裝成是送食物、衣服給軍隊的補給站,並把所有窗戶蓋上遮光板,門口也裝上兩道安全門。

就在堆滿零件、無人機和3D列印材料的公寓裡,意外地擺了幾把有點突兀的吉他。隨行翻譯低聲提醒,我們眼前的皮帕其實是全國知名的搖滾樂手,他曾是烏克蘭搖滾傳奇「維多普利亞索夫的吶喊」(Vopli Vidopliasova)創始成員與貝斯手,更是第一個風靡歐洲、甚至俄羅斯的烏克蘭搖滾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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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迷們都知道我現在在搞無人機。」1966年出生的皮帕(Oleksandr Pipa ),是烏克蘭搖滾樂的傳奇之一,但在2022年俄軍全面入侵後,他卻從舞台走入了無人機組裝線,成為成千上萬個支援烏軍裝備的平民「志工」之一。(圖片來源/Oleksandr Pipa Facebook)
「樂迷們都知道我現在在搞無人機。」1966年出生的皮帕(Oleksandr Pipa ),是烏克蘭搖滾樂的傳奇之一,但在2022年俄軍全面入侵後,他卻從舞台走入了無人機組裝線,成為成千上萬個支援烏軍裝備的平民「志工」之一。(圖片來源/Oleksandr Pipa Facebook)

以烏克蘭語歌唱的他們,如今卻看著曾經的俄羅斯粉絲轉而支持普丁政府的侵烏行動,「我還是試著用自己的名氣做點事啦,呼籲大家捐錢、加入志工——其實成果還不錯,有『一個』俄羅斯樂迷真的幫過我們,」皮帕笑著說,自己本來只會接吉他弦,直到開戰之後才學會如何組裝無人機。他從2022年俄軍大規模入侵之初,便加入了地方防衛隊。等到圍城的俄軍被擊退後,皮帕跟其他音樂圈的朋友便帶著3D列印機,加入了社區的生產線。

「一年前我們總統宣布『2024年烏克蘭將生產100萬架無人機』,當時所有人都覺得不可能,結果那年我們卻造出了200萬架,」皮帕說,「我記得一位法國記者告訴我,法國要到2030年才能達到等同我們一星期產量的無人機。我心想:『你們法國人哪可能輪三班拚生產進度啦!』」

在烏克蘭,像這樣以社區、城市為單位的無人機工廠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但沒有人真的知道確切的總數與規模,「因為連政府也不知道怎麼可能搞成這樣,」另一個工作坊的志工扎巴尼(Dmytro Zabarnyy)告訴我們。

但這種草根彈性對烏克蘭的無人機產業卻極為重要。在數十個通訊群組中,志工組織者彼此交換供應商清單、叫貨資訊,甚至透過群組直接下單講價。誰需要在幾天內開設一條新產線,或必須臨時支援某段戰線,志工組織者之間的橫向連結,都能迅速動員、靈活搞定。

除了志工的協作連結,自2014年遭受俄羅斯侵略以來,烏克蘭社會就已在非營利組織、基金會與民眾之間,累積了深厚的信任基礎。烏克蘭各地的戰鬥旅都能透過民間組織展開群眾募資,彈性且有效率地取得自己所需的資源裝備。在俄羅斯全面入侵之後,國際援助和資金也藉此直接建立無人機產線,或將資源更快送往戰區前線。

多元化的金援資源,加上去中心化、以小單位運作的快速產線,直接對應軍隊的無人機飛行員與品管部門。一個由下而上、自發成形的戰爭生態系,就這樣在烏克蘭各地自動生成、自主茁壯。

奇蹟的背後,是烏克蘭公民社會10年血淚與懊悔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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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2月18日,在烏克蘭首都基輔,軍人們正在悼念2014年廣場革命中遇難的百餘名犧牲者。(攝影/Oleksii Samsonov/Global Images Ukraine via Getty Images)
2025年2月18日,在烏克蘭首都基輔,軍人們正在悼念2014年廣場革命中遇難的百餘名犧牲者。(攝影/Oleksii Samsonov/Global Images Ukraine via Getty Images)

來自民間的無人機生態系,由下而上的集資、協力,進口零件、組裝無人機,全起因於2014年開始的沉重「不得已」。

2013年底至2014年初,烏克蘭爆發以公民和平抗爭為主體的廣場革命,當時有逾百名抗爭者遭親俄政府軍警射殺,但最終以親俄總統出逃、公民阻止了政府與俄國非法簽訂的經濟協議作結。革命後,俄羅斯隨即出兵併吞克里米亞半島,侵略並占領烏東邊界、扶植親俄勢力。

但當時,在歷經了親俄總統與國防部長主政期間的預算裁撤與部隊縮編後,實際能夠戰鬥的烏克蘭軍隊只剩下6,000兵力。於是,在缺兵少將、軍備匱乏、政府高層遭滲透的情況下,人口超過4,000萬的烏克蘭,只能眼睜睜看著國土被俄羅斯占領。

從那年起,烏克蘭人民便學會透過群眾募資與志工行動,投入前線、填補政府體制的漏洞。在2022年大規模戰事全面爆發之前,已有超過1萬名士兵因戰火身亡,他們許多是志願上前線作戰的平民。這些犧牲者的照片張貼在烏克蘭街頭與網路上,成為提醒與象徵,激勵著由下而上的民間力量持續變強。

至於無人機,打從一開始就是烏克蘭軍民為了彌補情報硬實力不足,而發展的不對稱工具。2014年烏東戰爭開打後,民間志願者開始自發性地研發,並在同年年底推出第一代的烏克蘭自製軍用無人機——其設計簡單、採用現成材料,主要應用於情報、監視與偵察任務,擔任第一線士兵在戰場上的「眼睛」。

不過無人機的產業發展,起初並不順利。儘管烏克蘭國防部自一開始便進行小規模無人機採購,但因利潤過低,民間企業難以從中獲得足夠收益。在這種微利條件下,2014~2015年間的新創無人機企業,存活率竟不到一成,無法維持營運的團隊更只得以「志工」自居。在此時間,生產線雖能勉強運作、讓前線能持續以低價取得無人機,但入不敷出的運作模式,卻也限制了技術升級、產品進化與產線擴張的可能性。

等到2022年俄羅斯全面開戰後,即使烏克蘭的民間無人機工廠加入了大量的志願人手,但前線無人機大量消耗的現實,卻迅速暴露了烏克蘭供應鏈薄弱、尚未建立起自主的無人機供應體系之隱憂。

更尷尬的是,戰爭中的俄羅斯與烏克蘭兩軍,竟同時依賴中國進口零件與商規無人機,打起了史上第一場大規模的無人機戰爭。最高峰時,烏克蘭一度購買了中國大疆(DJI)無人機全球總銷量的6成

但這一現象卻引出一個致命的問題——如果中國選擇限制、甚至中止無人機零件出口,烏克蘭軍隊又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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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2月3日,一名烏克蘭士兵在頓內茨克州(Donetsk)準備投放一架中國製的大疆(DJI)Mavic無人機。(攝影/Roman Chop/Global Images Ukraine via Getty Images)
2025年2月3日,一名烏克蘭士兵在頓內茨克州(Donetsk)準備投放一架中國製的大疆(DJI)Mavic無人機。(攝影/Roman Chop/Global Images Ukraine via Getty Images)
俄烏無人機戰爭裡,中國扮演什麼角色?

當無人機成為俄烏戰事中的關鍵科技,中國,可能是意外的低調贏家。因為中國不僅一度是雙方最主要的零件供應來源,也可能是全球極少數,能同時從俄烏雙方取得大量實戰情報的國家。

「我們知道這可能有問題,但沒辦法,」參與多個無人機志工團的扎巴尼坦言,「中國供應商總是最快、最便宜。」

尤其在2022年戰爭爆發初期,為了要大量、快速且便宜地取得零件,中國便成為烏克蘭志工團與民間公司的首選。即使後來受到國際壓力與美國制裁,仍有團隊透過走私、空殼公司等手段繼續自中國採購——儘管他們都明白,中國也同時供應俄軍對等零件與無人機;而中國透過長期觀察雙方對零件的需求、機型調整與設備部署數量,也能獲取俄烏雙方重要的實戰情報。

市場研究公司Drone Industry Insights統計,中國目前已掌控近90%的全球商用無人機市場,並壟斷從機身、電池、無線電設備、鏡頭和顯示螢幕等大部分關鍵零件的製造。不僅是交戰的俄烏雙方面臨過度仰賴中國供應鏈,就連美國無人機產業也難以自立。

「我們幾乎完全依賴我們的主要對手,」美國前國家安全委員會的供應鏈安全監督官史丹曼(Josh Steinman)接受《富比士》(Forbes)採訪時指出,美國的無人機製造依賴中國製造的零件,也仰賴中國製造商的產能,並以「根本性的產業基礎落後」形容美國長期仰賴中國生產的後果。

但當烏克蘭因為慘痛的教訓以及強烈決心,計畫於3年內快速發展國內供應鏈時,美國產業卻對「去中國化」有不同聲音。例如投資多家美國無人機企業的創投a16z之首席法務官拉馬斯瓦米(Jai Ramaswamy)就公開批評:「驟然切斷所有來自競爭國家的無人機關鍵零組件供應,將嚴重影響美國無人機產業。」他主張應採漸進式限制,並同時允許美國公司繼續從中國採購無人機零件。

「包括烏克蘭政府在內,許多國家現在知道要用『非紅供應鏈』,這代表你知道中國供應鏈是有問題的,」華府智庫詹姆斯敦基金會(The Jamestown Foundation)研究員張崑陽接受《報導者》越洋採訪表示。他今年(2025)3月底也發布研究報告〈無人化的現代戰場:解放軍從俄羅斯侵略烏克蘭戰事中汲取的經驗〉

張崑陽認為,烏克蘭與許多國家對中國科技供應商的理解仍相當天真,並提醒我們,中國早在2019年國防白皮書中便提出「智能化戰爭」戰略,強調無人化、隱身化與自主系統的發展,並直接支持相關產業與技術研發,「但在中國,真有可能存在與軍方、政府毫無任何連結的軍備零件供應商嗎?」

除了主導全球供應鏈,張崑陽從中國軍事出版物與研究中,進一步觀察到:解放軍正從俄烏戰場密集吸取經驗,並即時調整自身戰略與戰術,特別集中在5個關鍵領域——無人機戰術、反無人機技術、無人機集群作戰、跨域整合,以及自主作戰能力——這些學習成果,不僅將重塑解放軍的戰略規劃和戰術準則,更將被中國應用於侵略台灣的作戰計畫之中。

「解放軍最大的擔憂是,比起美軍,他們缺少實戰經驗,」張崑陽解釋,中國投入了大量資源,試圖從俄烏戰爭吸取經驗;他們的研究不僅看見中俄在戰場經驗上的情報共享,更發現中國正積極滲透烏克蘭,「這是為了預防未來台灣也學烏克蘭一樣,尤其是民間與軍方協作的方式。」

★繼續閱讀:〈走進烏克蘭無人機生產線(下):不能只靠政府,從公寓到新創聚落的「國防自主」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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