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9日那天起,台灣地圖少掉了一塊,對大眾集體記憶而言,那是以「八八風災」(又稱莫拉克風災)為名的「災難塚」;但對於生長在那裡兒的人,連根被拔除的是生命臍脈。10年前,瞬間山崩,讓小林遺族成為失鄉的人;10年來,他們振興產業、發展社企和休閒觀光,傾力建回失落的故鄉,但遷村後一分為三的小林,再也拼不回記憶中「共同的家園」。
故鄉是什麼模樣?在失去的時候,記憶會更清晰。失鄉人被刨根的恐懼,來自下一代可能再也不懂得他們的鄉愁。
「你如果問我,參與八八重建最遺憾的事是什麼?我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你:『就是無法阻止小林村一分為三的結果。』」
這不只是小林村前自救會會長蔡松諭的遺憾。八八風災10年後,我們走訪多名小林遺族,迄今他們心中最深的糾結,不僅是永遠無法改變的喪親悲劇,還有遷村政策,讓小林歸屬感的人情鏈也斷裂。
徐、潘、劉、陳、周,訪問小林人不出這幾個姓氏,不是親兄弟姊妹,就是表兄弟姊妹,關係最遠不過學長學弟、學姊學妹。日治開發山林樟腦政策下,平埔原住民大武壠族聚落先在這裡成形;國民政府時代,一批嘉義大埔移民來討生活,採竹、旱作,也在這兒開枝散葉;還有如蔡松諭父親這樣,被戰爭阻斷返鄉路的零星外省族裔。
庄頭到庄尾200多戶的小林村,居民組成儼然是個「小台灣」。原住民、漢人、外省人,即便文化背景相異、歧異也在創建家園的共生中磨合、交融,全部成為「小林人」。
風災後小林村9到18鄰被山崩土石掩埋,遷村是沒有選擇的選擇。但小林村如同「切割式」遷村,異地重建家園支離破碎,形同二次「滅村」。
八八風災由中華民國紅十字總會、 世界展望會與慈濟基金會負責永久屋興建,當時行政院做出兩個關鍵決定:一是不蓋中繼屋、直接蓋永久屋;二是降低永久屋興建門檻、50戶就能興建。如此決策下,紅十字會在五里埔蓋「小林一村」、90戶;慈濟災後20天快速規畫「杉林大愛村」,小林人初時抵制,後因自建案遲未獲政院回應,擔心無處可居者只好遷入,一共60戶,諷刺的是,入住者無奈以「小愛小林」的自嘲,如今成了正式地名。災後2年,府院同意專案興建仿舊小林村落形式的「小林二村」,由村民參與設計規畫,取名「日光小林」。
然而,266戶小林遺族,自此分隔三地。現在,會去哪裡找「同鄉」聊聊、聚聚?小林人一談起這,就哽咽無語。
462個名字,刻在公祠的石板上。這裡,是小林人唯一能「一家團聚」的地方。也是距離舊小林村最近的地方。
10年前暴雨致山崩、土石流那天,甲仙鄉小林村傳出被覆滅的訊息,劉秋民是第一個前往確認的人。當時甲仙災情亦慘烈,路淹、橋斷,已搬到甲仙住的劉秋民,仍涉險徒步走進五里埔通往小林的路,親眼目睹「小林攏嘸去呀!」10年來,他似乎一直在和自己反覆確認那天的畫面:「故鄉,還在嗎?」
7月酷暑的甲仙,氣溫飆到將近39度。劉秋民趕個大早,5點多從甲仙上小林公祠,不上工的日子,他幾乎天天來這裡報到,揪同鄉的阿宏,一起除草、剪樹。公祠依偎著角埔溪,溪裡乘載著全是他的成長記憶,「小時候要是像這麼熱的天,我們會就跳進這個溪裡游泳,溪的每一塊石頭,我都嘛認識。」寡言、靦腆的劉秋民,眼神異常清亮,談話的時候,目光總是不自覺望著老家的方向。
公祠距舊小林村大約2、3公里,「現在只能走到這裡了,」他說。一家4兄弟,長大陸續外出討生活,剩下最小的弟弟住在老家,八八時和阿嬤、爸媽一起走了。劉秋民是板模工人,哪裡有工作、哪裡去,八八發生時正好甲仙有工程,他留在甲仙;8月9日事發那天,他突然一陣胸悶,「雨好大,打電話回去家裡,一直沒人接。」不安的他,索性走回去,結果看到一輩子揮之不去的影像,「厝攏看未著啊!」
「應該是女兒救了我們吧,」劉秋民說。當時他本來把念幼稚園的女兒和兒子送回小林,給他媽媽帶,「女兒太愛哭了,哭到老師都受不了,太太只好把她帶下山。」八八發生前不久,他們一家四口才搬到甲仙住。
當年愛哭的大女兒,今年高三了,曾經是「阿嬤帶的孫女」,她心裡常常想起阿嬤,「心情不好的時候、想阿嬤的時候,我也會一個人來公祠,靜靜坐著,」她說,弟弟也曾看過總是認真做事、沉默不語的爸爸在偷偷哭泣,知道爸爸心裡牽掛老家,「爸爸雖然不會說,但他是很重情感的人。」
老家沒了,劉秋民把過去朋友拍的小林村照片放大,掛在廳前。「過年的時候是最難過了,現在已沒有老家可以回去。同學、朋友,不是走了、就是散了,」連兄弟也住在不同的永久屋裡,「各自圍自家的爐了,小林人愈來愈遠了!」這是重感情的劉秋民最無奈的地方。
頂著赤焰的烈日,他帶著工具去公祠,見溪邊哪裡的樹長高了,三兩下就快步下切到溪床邊,砍砍、修修。總是不時要來確認,樹會不會高得遮蔽了視野。「這樣,看小林,比較看得到。」外人眼裡,望去的已是荒煙蔓草一片;在劉秋民眼裡,永遠看見的是那條住滿親朋好友、滋養自己的「小林村」。
每年5月初、7月初、8月底和10月底,徐報寅就得往奇萊山或阿里山跑,他是製茶師,一年有80天要到離家200公里外討生活,製茶每年4、50萬元的收入,是主要生計。
和多數小林人一樣,他家是農戶,從小就在田裡打滾。小林老家原本種芋頭,八八後遷村,選擇入住日光小林,但離田地太遠了,「五里埔那裡還有87戶農民,日光小林就剩我一個農人了,」徐報寅說,雖然他在五里埔牛寮附近也有塊田,「但每天從日光小林開車去那裡種田,一趟要2、30公里,光油錢就受不了。」
但務農是根本,他仍在日光小林附近租了2、3分地,繼續種芋。除了賣新鮮芋頭,也學做了芋圓、芋餅,芋圓賣給甲仙的芋冰城,「不過,今年初夏多雨,甲仙遊客少了,賣得不好。只好硬推銷給親朋好友。」徐報寅有原民獨有的正向特質,訴說困境,也總能自我消遣。
為什麼不到永齡農場工作?這片八八風災後由永齡基金會承租57公傾台糖土地、為在地創生在災後快速興建的農場,當時基金會創辦人、鴻海科技集團創辦人郭台銘宣稱將建立「BOPT」(Build-Operate-Profit-Transfer)模式,確保產生利潤(Profit)後,移交由災民自主營運管理,如今呢?「永齡農場裡都是上班打卡的農工!哪有農民是朝九晚五工作的,像這樣的7、8月天,農人只會在太陽出來前或傍晚才去田裡,我們會自己看天工作呀,」徐報寅笑笑說。
不僅當初說好的「經營轉移」遙不可及,永齡聘用的員工也不全是在地人。根據高雄農業局提供的資料,永齡農場現有145人員工,在地的慈濟大愛村和小林人數大概74人,旗山、六龜鄰近居民32人,永齡團隊則有39人。
高雄農業局副局長王正一解釋,最初確實設定,如果有機農場銷路穩定,農民可以自主,永齡就要退出,由巿府協助農民籌組合作社,自己經營農場,「但是後來困難重重,收益並不能平衡,每年永齡虧好幾千萬,如果是民間企業虧了是要裁員的,永齡還照顧這些農民,他們是有勞保的。」農業局認為,永齡農場是做公益、是很好的模式,除非永齡基金會不願意接手了,不然巿府會繼續合作,最新簽約到2021年底。
「很好的模式」,但目前在永齡工作的小林人,只有4位。王振上是其中一個,「家人都在風災中走了,過去出外在越南工作,現在只想守著媽媽,不想再離家了。永齡每月有2萬多的收入,算是不錯了,」他說。
不過,多數人和徐報寅想法一樣,耕種自己的田地才是農人。「自己的故鄉自己顧,如果可以在家好好工作,誰會願意為了生活跑來跑去?」八八風災後,徐報寅也曾積極投入自救會和社區重建協會,希望在這片新的家園裡,開創出「能留下來」的活路,結束四處漂蕩的「游牧農民」生活。
「初期2、3年,真的有看到希望,做小林工坊、推動休閒觀光,每個星期都有導覽團來。時間久了,效應也淡了,現在大約一個月來一團吧?」徐報寅最不解的是,小林工坊眼看就要發展起來,紅十字會捐了400萬蓋的工坊,最後卻莫名得還給高雄巿政府,每月要付租金給巿府,以致無力支持,「到了後來,(日光小林)內部對社區發展也有不同的看法,路線分歧了,力量也分散。」
於是,他又回到走山製茶的生活。沒做茶的時候,繼續種芋頭。
「以前保力達P加伯朗咖啡或沙士,早上就開喝了,和表哥、朋友一起挖生薑、挖芋頭,一灌下去,100多公斤的薑就扛上肩了,一整天可以喝掉10幾瓶。現在會愛惜身體了,錢夠用就好了,很多事有努力過就算了,因為我們小林人不能再少了,」他說。
災後看到有人為了爭搶永久屋、長輩遺產,為了各種利益撕破臉,讓徐報寅很感慨,他口中「不能再少的」,除了健健康康的小林人,還有曾經濃密的小林人情。
吳家蓁是個幹練的「小林媳婦」。曾在高雄做網拍、擺地攤,最好的時機月入10多萬。八八風災後投人小林自救會,希望替風災喪生的公公「積福報」。
那時自救會缺一個文書處理的人,先生劉清維叫她去幫忙,「記得在打死者名單時,每打一個名字,清維就在旁一個一個說:『這個是誰』、『那個是誰』,他都記得啊,真的很感傷。」她決定留下來,繼續進入重建協會工作,為了增加專業技能,還進入高苑科技大學行銷與流通管理系進修,月領2萬4千元。
劉清維的阿嬷、爸爸、阿伯在風災中喪生,「當時大嫂正好生小孩,媽媽到甲仙幫忙照顧,讓我們家多留下了幾個人。」國中畢業就到高雄大寮念書、工作的他說,「小林年輕人多數要到外地念書、工作,但外出也會互相照應,連工作機會都會互揪,像是大寮就是我們小林人『基地』之一。」
雖然在外地,家永遠是繫住遊子的根。「到城巿工作有時候還是不習慣,『外面人』太複雜了,累的時候就會回小林清靜、清靜,找同學朋友聊聊,」劉清維談起從前,卻已如隔世。
老家和親人一夕間消失,失去後盾和依靠的小林遊子,激起強大的歸鄉意志,要「把小林村建回來」、「把小林人生回來」。災後第三年,是青年返鄉高潮,日光小林入厝時席開250桌,小林子弟一共拼出了30個新生小寶寶,自稱是「台灣生育率最高」的地方。劉清維和吳家蓁也聯手貢獻了2個「小林寶寶」。
「我們真的很想留下來,」吳家蓁提到,後來協會申請勞委會多元就業開發方案、培力就業計畫,推動地方媽媽手工皂、烘培坊,還有「日光小林」品牌的中秋月餅、手工果醬等等,「最好的時候,中秋和過年可以分到3班。」但培力就業計畫從八八專案的35個名額,階段輔導結束後,回歸到勞委會一般性就業方案剩5到10個,外部政府資源逐年減少、內部發展意見也有分歧,在地工作機會愈來愈少,「確實也不能只靠政府方案,還是要自己發展起來才行,」吳家蓁中肯地說。
地方創生不容易,台灣成功案例極少,如果只靠「災區」悲情行銷,大眾關注度很快退潮。正在開展家庭的年輕夫妻,沒有收入,只能二度離鄉。3年前,吳家蓁和劉清維離開拼了6年的日光小林,夫妻倆在高巿仁武區開起了小火鍋店,生意漸漸做起來,正計畫再找地方擴店。
「我們家老二是八八的4週年那天出生的,我8月7日去醫院待產,心裡一直在祈禱:『拜託!讓寶寶8月8日出生。』」肚子裡的兒子彷彿回應了媽媽的心願,真的在8月8日那天來為劉家添新血,「過去的這一天太悲傷了,每年一到8月8日,想到都是親人離開的痛苦,現在,這天能讓清維真的感受到『父親節』的喜悅。」小林媳婦用她的方式,轉化小林的悲情、增添生命力量。
到城巿繼續打拼,日光小林的家已空空蕩蕩,劉清維和吳家蓁感嘆,「一個村莊要發展起來,真的不容易!」一個小林,切成三半,連找朋友串門子還得開車去,「如果賺到錢的話⋯⋯賺到錢,我們就回去了!」儘管二度離鄉,他們心裡還是期待,有一天,「新的小林」可以發展起來。
小林自救會會長、重建發展協會會長、社企執行長、國賠官司代訴人⋯⋯10年來,蔡松諭身兼多個小林「發言人」的角色,同時也是遭致各種評議的「標靶」。衝撞了10年、吶喊了10年,從一條單身狗成為即將迎接第三個孩子的老爸,回首前路才發現,因小林悲劇起起落落的人生,是引導他對自我生命的溯源──認清自己最重要的一個身分,是「蔡阿卿」的么兒。
「媽,我工作穩定後,這2年想搬回高雄去,以後隨時都可以回小林。」這是八八發生前,蔡松諭和媽媽最後的一通電話。他沒想到,最後是以「重建家園」的方式返鄉。
現今倖存下來的小林人,除了大難現場逃出的44人,幾乎全是當年離鄉遊子,蔡松諭也不例外。文化大學法律系財經法律組畢業後,工作跌跌撞撞,八八那年他結合法律背景和網路資訊,在台北創辦線上法律諮詢的生活智庫,終於摸索到方向,事業有點進展,就碰到了毀家滅村的巨變。老家滅村消息傳出時,外地的小林人急如熱鍋上的螞蟻,蔡松諭在PTT上發現有小林子弟「急尋同鄉人」,就這樣結合起來,開啟一群以六年級離鄉子弟為核心的小林重建10年工程。
從遷村選址、永久屋形式、社區創生、國賠官司,蔡松諭都是搖旗手。交往10年、從女友變成太太的江珮欣說,「壓力最大的時候,應該是爭取小林二村(日光小林)興建的時候,他每天不停問我:『妳覺得馬總統(馬英九)會不會給我們蓋?』」當年蔡松諭不滿府院未與災民討論,災後不到一個月,就決定要他們遷村到慈濟興建的杉林大愛村,「這是關乎我們後代子孫的事,怎麼可以這樣匆促決定?」
蔡松諭抗爭到底,要求由小林人自己蓋回自己的小林村;但這個過程長達一年多,杉林大愛和五里埔已完工、有人陸續入住,「自己蓋的小林村究竟有沒有著落?會不會最終落得沒有住所?」這是小林內部第一次對蔡松諭產生質疑,但日光小林爭取成功,化解這次信任危機。之後結合社會企業開創小林品牌判斷失準、失敗做收,讓蔡松諭跌了更重的一跤,過去一呼百應不再、團結的小林也不再;打了8年的國賠案,最終更一審判決,只有蔡松諭一人孤伶伶在現場聆聽「15人勝訴」的宣判,當庭痛哭,儘管他是三審已遭判敗訴的123人之一。
這些年,自救會會長、重建發展協會會長⋯⋯身分一個一個卸下,蔡松諭才沉澱下來思考──自己生命的重建之路,又走到哪了?
他花了一年時間,以八八重建為名、完成家族書寫,新書《小林村的這些人那些事》就從他的父親「蔡阿卿」說起。「父親14歲就來台灣工作,遇上二戰,再也無法回到廣東揭陽故鄉,從新竹、彰化,輾轉到甲仙,先是噴灑農藥、後是當挑夫,常要把貨從甲仙挑到小林村或者那瑪夏去,這兩段路要翻山越嶺、涉楠梓仙溪而行,也因為這樣,有機緣落腳在小林村,成了他第二個故鄉,」蔡松諭說,他每遇到人生低潮時總會想到14歲的父親身影,「那麼小的年紀,可以撐過那麼艱難的歲月,我應該也可以。」
當年,蔡阿卿接連遇上了貴人,被他喚為「多桑」的平埔族大哥收容他、娶了那瑪夏姑娘而遷走的閩人「大麵仔」柑仔店讓渡給他,因而在小林開設第一家正式掛牌的雜貨店「小林商店」,從那樣艱苦歲月、靠著自己肯吃苦和小林良善的人情,建立家業。「我們家當年是小林村有第一支電話、第一台電視的地方,幾乎都用來『服務村民』。小林農民可以來店裡來賒帳,媽媽的陳年帳本從不追帳,」蔡松諭感慨時,就想想他的父母會怎麼做。
身為蔡阿卿5個子女中的么兒,蔡松諭從小備受寵愛,「我是村裡唯一讀法律系的人,在永久屋、國賠官司抗爭時,有村民對我說:『真感謝你爸媽生下你。』」10年路雖然很長,但距蔡松諭心中想把前人留下、如旭日般燦爛的小林精神種籽傳承、綻放的路,還很遠。
開回「小林商店」,是蔡松諭最新的想法。挺著大肚、10月將臨盆的江珮欣,一路看著他為了拼回小林,流汗流淚、還換來許多誤解,忍不住說:「也夠了吧!」不過她明白,先生心中對小林還有很多捨不掉的執念,「我當然也只有支持下去。」因為那裡面,有更多是一個孩子對父母無限的追念。
1999年921大地震,是台灣首度因重大災難進行大規模遷村,但921是以「個別遷徙、集體安置」和「集體遷徙、集中重建」等模式處理;2009年的八八風災,是政府首次進行「強制遷村」,為了講求「效率」、未經受災村民內部充分討論、共識的遷村決策,當年即引發激烈的抗爭與反彈。學者專家更批評,這樣由上而下主導的「父權式遷村」,只解決了住的問題、未顧及文化及情感歸屬層面,會讓災民離鄉愈來愈遠、甚且瓦解他們的「根」。10年後來看,當年的諸多隱憂,如今都不幸成真。
曾任921震災重建基金會執行長的農村發展基金會董事長謝志誠,也參與當年定調強制遷村、蓋永久屋的莫拉克重建推動委員會第一場會議。他提到,「會議上一開始就不斷批評921的組合屋拆不掉、後遺症多,不能蓋中繼屋、直接蓋永久屋,但事實上,921組合屋沒有拆不掉的;就算直接蓋永久屋也沒有問題,問題在於,當時興建永久屋機構主導性太強。」
謝志誠直指,「家屋」是政府最難處理的部分,因為它是「私權」,政府的公有地或徵收的土地,能不能直接贈予是大問題。「所以,八八風災時,當NGO跳出來要捐地、協助興建後,對政府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但無論921或莫拉克風災的重建特別條例,都明白寫著「災後重建應以人為本」。 謝志誠直指:「那個『人』,是哪個『人』呢?應該是迫不得已被遷村的人,不是政府、也不是NGO,不要把災民當成小孩子,好像他們什麼都不懂,那是他們未來的家,這個家希望蓋在哪裡?要怎麼規畫?廁所、廚房要在那裡?要找什麼建築師?有他們生活的延續,要讓他們自己決定。即便決定過程中,同一個村子的人、會有不同的意見,但這就是民主的代價,效率不是唯一指標,重點在磨合過程中的共識和選擇。」
「遷村不能僅以一般變更居住場所的『搬家』行為視之,而是一種族群或部落的『集體遷徙』,需關注其所可能面臨的文化、生計、人際、歸屬等問題,」謝志誠與其他研究者共同發表的《莫拉克災後遷村策略對社區凝聚之影響》研究裡還同時點出,「莫拉克風災後的異地重建過程對受災社區所造成的撕裂,其關鍵並非在災民對留鄉或離鄉的個人意願與選擇之差異,而是肇因於倉促的重建過程。」
8月9日小林滅村,8月15日頭七法會,8月25日就被要求第一次遷村公投,9月6日行政院重建會議上慈濟提出杉林大愛藍圖,9月19日小林村家祭辦理第二次遷村投票,「災後40天,還忙著辦後事、甚至無法面對親人離開的事實,就被要求二度進行遷村公投,」蔡松諭如今提到仍感不平,當時不願入住大愛村的人,還遭輿論批「小林人貪婪、不知感恩!」
「異地遷村是不得已的做法,把他們遷離原本生活的地方,要他們重建起過去的家園,是佷難的事,像小林這樣被分成三地,要再連起來是更難的。其實無論什麼樣的災難形態,遷村原則都一樣:『讓災民自主』。」謝志誠如此呼籲。
「如果可以重來,我會希望,只有一個小林村,只要一個就好了!」這是災後10年小林人的心聲。然而,歷史已不會給他們第二次機會。
用行動支持報導者
獨立的精神,是自由思想的條件。獨立的媒體,才能守護公共領域,讓自由的討論和真相浮現。
在艱困的媒體環境,《報導者》堅持以非營利組織的模式投入公共領域的調查與深度報導。我們透過讀者的贊助支持來營運,不仰賴商業廣告置入,在獨立自主的前提下,穿梭在各項重要公共議題中。
你的支持能幫助《報導者》持續追蹤國內外新聞事件的真相,邀請你加入 3 種支持方案,和我們一起推動這場媒體小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