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保署經過一年半、44場共擬會議計畫推出8大類、共352種醫材差額給付項目的費用上限,原意為民眾荷包把關。但6月9日公布後,引起不少醫界人士劇烈反彈,擔心恐造成高價醫材退出台灣巿場,更質疑健保共擬會議代表性與透明性不足。效應快速擴大,總統蔡英文的醫師後援團群組傳出大量退團,總統在Facebook發文強調「會把政策調整好」;衛福部長陳時中緊急滅火,先是發表談話、後親自主持臨時協調會,最後仍擋不住壓力,宣布8月1日上路的新制,暫緩實施。
COVID-19防疫能力獲肯定、支持度近9成的陳時中瞬間成箭靶,行政院長蘇貞昌事後對衛福部的批評,也引來各界揣測,一項醫療政策點燃執政團隊茶壼中的政治風暴。
《報導者》走訪多位歷任健保首長、公衛學者、跨世代醫師、民間團體、醫院組織及公共行政學者,由時代背景與多觀點思考及檢視,這項攸關全民的健保政策,從立法、形塑過程到決策變更,方向是否正確?決策背後是否因世代之間對話不足,過往的運作模式碰上自媒體時代,未納入足夠的第一線醫生心聲,而踩到地雷?這次爭議又替未來公共政策形成過程帶來什麼影響?
2019年健保總額為7,100多億元,其中醫材支出約250億元、僅占3.5%。根據中央健保署資料,目前醫材品項有10,784件,7成由健保全額給付,2成6則是民眾全自費負擔,另一類即為「差額給付」,健保給付部分、民眾自費部分。差額給付的醫材共有8大類,分屬在骨科、心臟科、眼科,佔健保醫材項目的3.2%。
「差額給付」其實是「先上車後補票」的制度。
2006年12月,健保實施「塗藥血管支架」部分給付制度,以傳統血管支架給付點數,支付塗藥血管支架,差額部分由民眾負擔。自此在健保支付制度體制內,開啟醫療院所得以再自由定價、向病人收取醫療給付差額費用。但一直到2010年1月二代健保修法後,才在《健保法》第45條明訂「本保險給付之特殊材料,保險人得訂定給付上限及保險醫事服務機構得收取差額之上限;屬於同功能類別之特殊材料,保險人得支付同一價格」,才讓差額給付有了正式法源依據,然而,該條文明訂得訂「上限」的規範,又延遲了10年才推出。
所謂「差額給付」是指針對某些醫材,健保部分給付,剩下的差額由民眾自行負擔。主要是因為醫材項目、功能日新月異,新功能醫材往往價格昂貴,在健保財源有限下,無法完全納入健保。目前在台灣共有10,784件健保醫材,其中差額給付的醫材僅佔370項,而這次有訂定上限的項目為352項。
同一套制度,當年被質疑「無上限」造成就醫亂象、枉顧民眾權益;如今依法「訂上限」,則被質疑會影響台灣醫療發展、影響民眾選擇權。推促10年的「依法行政」,短短3天豬羊變色,針對使用健保資源開放的差額給付項目,訂出給付上限,究竟有沒有道理?誰才是被影響最大的族群?醫界反彈背後真正的危機感在哪裡?政策協商過程中,政府與專業團體的對話,又面臨什麼新的挑戰?以下《報導者》與跨界專家的訪談,以第一人稱形式呈現。
差額給付上限是健保署一片好意,希望可以保障民眾權益。但比起訂上限,去了解同樣醫材在不同醫院的價差原因,才是比較重要的。如果價差不大,那可以理解,因為每間醫院的醫材數量、配送成本不一樣。但如果價差太大,就要提出解釋,避免暴利發生,要先釐清,利潤有沒有高到不合理?醫師有沒有收回扣?藥商有沒有不勞而獲的暴利等問題。
訂出上限價,也可能會有一些副作用,例如比上限價低的醫材,可能也會拉高價錢。所以重點不在上限,而在目前的價格「合不合理」?譬如,和國外相比,台灣的醫材價格就是比較貴,那也要了解原因,是聯合壟斷?還是專利?我自己曾經做過兩次使用醫材的手術,一個釘子2萬4,後來朋友做相同手術和醫材,價錢是4萬8,我就問差別是什麼?後來說是有專利的差別,如果這樣,醫院就要去證明這價格是合理的。
●鄭守夏(台灣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教授、2010年擔任首任健保局局長):
醫療領域對一般民眾來說太專業,針對醫療的「品質」跟「價格」,民眾都很難找到資訊,所以這次健保署願意彙整醫材自費差額的資訊並公開,當然是一件好事。同一個廠牌、同一個型號的醫材,在不同醫療院所的定價,有一些真的價差過度離譜,我相信健保署也是因為看到這種情形,才覺得不合理。
真正會有差異的,是同醫材在各醫院價差很大的那些項目。健保署可以先去了解,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異?會不會是跟藥價差一樣,跟每間醫院的使用量有關?
如果醫材品質相同,價碼是不是反映醫師的費用?有些醫院認為,因為健保給醫師的手術費太低,會用這些錢來補貼醫師;若有這種情形,就講清楚,讓健保署知道這是價差很大的理由,也許就可被理解。但這中間有太多細節,能不能這樣補貼?價差到多少合理?都要先去弄清楚。
●李玉春(陽明大學衛生福利研究所教授、2015~2016年擔任衛福部次長):
當初因為二代健保修法,才會有現在的差額部分給付,而差額給付的原因,正是因為不同醫材之間的功能差異非常大。這次會有訂上限的政策,是因為很多消費者認為,為什麼類似功能的醫材,不同醫院價格會差這麼多?因此期待健保署可以有所因應,又因為差額給付並不是完全自由市場,如果全自費,健保署當然可以不管,但就因為差額給付,健保署也要付一部分的錢,等於要成為民眾的守門人,因此善盡監督無可厚非。
我覺得訂合理的上限,動機是良好的、也是對的做法。健保署要面對所有人,不是只有醫界,還包含各界聲音。只是到底要怎麼做?做到什麼程度?才是值得討論的重點。
●吳明彥(台灣私立醫療院所協會秘書長):
這次健保署的方向、想法都對,但不應該這樣一刀處理。從管理上的角度來講,這麼困難的事情,要先評估摸底,頂多造成1到2成的影響;跟醫師討論後,健保署可以提出個3成影響的政策,再慢慢跟醫師協調、推行;今年處理10%、明年再10%,5年後也是可以達成目的。現在一下子調整太多,反彈當然會很大。
這次政策也牽動商業保險。台灣非常多人購買商業保險,根據財團法人保險事業發展中心資料,2019年平均每人有3.16件保險,全台有1,679萬人有買醫療商業保險。這次政策訂出上限,反而是變相幫保險公司省錢,其實金管會應該要同時要求降低商業醫療險的保費,這才合理。
●連賢明(經濟學家、政治大學創新國際學院副院長):
政府使用簡易手段進行價格管制,就容易引起爭議,像是油價或大學學費一樣,當政府要開始動手管制時,各種複雜問題都會浮上檯面。
在管制經濟學裡有一套很清楚的邏輯,以智慧型手機為例,有些消費者喜歡螢幕大一點,有些喜歡記憶體多一點,有些喜歡顏色或喜歡拍照效果好的,而且喜歡某一種效果使用者甚至願意付出很高的金錢。
回到醫材,最常見的水晶體,除了基本款之外,有多焦、抗UV,有些使用者願意花錢增加功能,卻被硬性的價格控管時,自然衍生出爭議,因此在經濟學領域中,會建議同組同型號做低強度的價格管制,例如不要超過訂定價格的40%,意即定價100元,就不能拿140元;否則當有更新款的醫材出現時,又要重新訂定新標準,將會沒完沒了。
●黃富源(馬偕兒童醫院名譽顧問醫師、2000~2002年擔任衛生署副署長):
臨床上,多數病人選擇的治療方式或醫材,都會以醫師的醫療建議為主,特別是長年就醫的慢性疾病患者,多半會和醫師有信任基礎,就醫或手術會找自己相信的醫師,比較少會去特別轉去「便宜」的醫院。健保署訂差額給付上限,方向是正確的,不過,更直接的方式,是公布那些收費太離譜的醫院。
●黃瑞仁(心臟學會理事長、台大雲林分院院長):
這次最讓醫師擔心的,是上限一旦制定,醫師跟病人都沒有選擇權。醫師會依照病人的狀況,提供專業的判斷,可以使用哪一種醫材,但現在若全部均一價,超過價錢的廠商最後不留了,大家都沒有選擇的權利。
以心臟科來看,是救命的科,醫材的價錢差別並不大,從比價網可以看到,塗藥支架,林口長庚、台大、振興、北榮價差都不大。我們認為只要把資訊透明化,相關的差額自費資訊、醫院、醫師的投資,例如設備都寫清楚,就可以解決問題。我們現在(心臟學會)自己也在針對醫材做更精細的分類。
目前健保署的分類,將塗藥支架都放在同一類。但其實塗藥支架也不斷在研發,最傳統的是金屬支架、加上載體polymer(多聚合體),再加上藥物;有些polymer可以降解、有些塗藥支架根本不需要polymer,這些都是更精進的技術與材質,不應該歸在同一類。
●滕西華(民間監督健保聯盟發言人、健保會委員):
訂定上限價格,才能知道採購價和跟售價之間合理的「差價」在哪裡,這是健保制定「差額給付」的精神。假設今天一個支架,廠商進價給醫院3萬元、健保給付2萬元,如果醫院的自費價再加上6萬,健保補助的錢醫院全都收了還賺2倍,那由健保補貼差額等於失去意義。
因為不知道真正的價差是什麼,民眾就算去比價,除了一次性的治療,可能會因價錢選擇醫院;若是要做心臟支架等手術,民眾會認醫師、認醫院,不會因為隔壁醫院便宜就去隔壁。光是公布比價網,沒有辦法真的達到效果。
此外,市場價格混亂可能造成投機。例如很多人認為,大醫院議價能力較好、能取得較低的進價,但因為不知道所有醫院的採購價,就無法得知上限價跟醫院採購價之間的利潤到底合不合理?而從健保署比價網資料來看,也未明顯看到大醫院或小醫院和自費差額價格高低的正相關。
其實滿多醫師也會推薦病人用健保全額給付的醫材,有時候不是差額的就比較好,也要看病人適不適合,不能讓經濟考量變成唯一的依據。而且,差額給付的醫材廠商跟健保申請100元,你評估後跟人家說只給付30元,那總要告訴民眾,為什麼健保不願意付100元?民眾總要知道,他花的70元,有沒有價值。
●李玉春(陽明大學衛生福利研究所教授、2015~2016年擔任衛福部次長):
其實我覺得這次並不是影響那麼大,即便訂了上限價,廠商也會調整價格,藥品每年也都在做這件事情。醫界對於醫材未來退出市場的擔憂,就還是要回歸分類細緻度的問題。如果把橘子、蘋果分在一起訂上限,當然有可能,不過我相信不至於此。過去即使是藥品,也有退出市場的狀況,但問題不單只是健保定價,也還有廠商的考量等等。
●滕西華(民間監督健保聯盟發言人、健保會委員):
上限價是反映真實市場、有保留利潤空間的價格,我不認為醫材會從市場上消失。如果真的有獨佔市場,只有一家醫材,那上限價也會保住他留在市場。
醫材要進入台灣巿場,第一關要通過食藥署的核准,再去健保署登錄,看看申請結果會是健保全額給付、差額給付或全自費。審查期間,產品可以在市場上全自費販售。因此醫材不會不進入台灣市場,差別只在會不會進入健保市場而已?不會因為訂了上限就醫材進不來,最多是以全自費方式使用。
上限價也不會讓廠商、醫院少收錢,只是收入來源是來自健保或來自民眾比例的差異。差額給付是健保給付程序中最嚴謹的。以已逝藝人劉真原本要動的手術「支架瓣膜置放手術」(Transcatheter Aortic Valve Implantation, TAVI)醫材為例,健保署評估後認為,這個手術比傳統手術療效多3成,參考2017年市場上的售價中位數109萬,再乘上點值計算,最後健保署給付32萬6千元,剩下的76萬就是民眾自費上限,廠商和醫院並未少收錢。
●張鴻仁(2000~2001年擔任衛生署副署長、2001~2004年任健保局總經理):
其實這次的醫材差額爭議,引起醫界很大的反彈,有兩個面向值得深入探討:一個是醫界長期有被剝奪感;一個是健保費不夠,現在又用這麼強的力量去管制,醫界就急著跳腳。
台灣近年整體經濟和薪資成長不佳、物價房價仍在漲,連醫師的薪水也買不起北市的小套房,診療費長期偏低,讓他們的專業沒有得到應得的待遇。我教書教20年,每年都會對醫學系學生做民調,他們都非常討厭健保,認為政治人物是用健保制度來壓榨醫師、討好民眾。
此外,我認為健保署還在用一代健保的觀念,來管理現在的健保,已不合時宜。過去的25年,就是一代健保。15年前,總額預算剛開始的時候,健保連差額給付都不允許,因為當時健保錢夠,有能力把最好的醫療都給民眾;直到後來健保的錢愈來愈匱乏,才打開了差額給付,這代表現在的健保已經無法處理高價位的新藥、新醫療器材。
差額給付必須存在,只是健保署到底要管制,還是放任自由市場?我認為要管,但健保署不需要介入市場太深,健保就把基本品質管好,抓出極端值就好,制度上最怕就是為了例外,變成齊頭式平等,那當然多數人都會跳腳。
●鄭守夏(台灣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教授、2010年擔任首任健保局局長):
對醫界來說,所有健保支付的東西,價格都已經壓得很低、管得很緊,醫療院所的合理利潤被極度壓縮,醫院只好東牆補西牆,靠自費項目來作為醫院生存、活下去的命脈之一。也就是說,若差額給付訂了上限,對醫療院所而言,所得和平衡收支不足的部分都會大受影響,這就是目前的癥結點。
台灣每年醫療成長約3到4%,但經濟成長率約1%,全世界也是如此:經濟成長率都不太好,都面臨人口老化加上慢性病,對醫療的期望愈來愈高、對品質也要求愈來愈好,以前沒辦法治療的病現在也都可以治了。健保就不可能再包山包海,未來就是保基本,救命的治療當然要,但救命之後,要求更好的服務就要自費。也就是「health care for all people, not for all services(健保要保障所有人,但不是提供所有服務)」。
因此未來新的、貴的醫療,可能就不會納保,就慢慢變成現在這種自付差額或全自費等,民眾必須買私人保險,或儲蓄以備不時之需。
●吳明彥(台灣私立醫療院所協會秘書長):
這次差額給付,第一是在「不對的時間,做對的事情」。防疫才剛到後期,醫療人員就會覺得大家辛辛苦苦,結果立刻政策下來訂上限,讓醫師們都很難接受。
第二,健保署提供資料表示,台灣的醫材價格比國際還高,但這不能單一比較。台灣的開刀技術費只有歐美的六分之一、香港的四分之一,每一個醫師或醫療團隊,都有不同的市場行情,我們要培養好的醫療團隊,做到病人個案數多、成功率高、併發症低,卻不能用市場行情去聘請他們,是矛盾的一件事。
健保署給的技術費都偏低,評鑑又要醫院養出那麼多好醫師,醫院也只好拿自費項目等其他的錢,來補貼這些好團隊,但這次又要剝奪醫院自由市場的空間,也讓醫院很難接受。
●黃致翰(台北市醫師職業工會理事長、新光醫院內科住院醫師):
這一次的醫材差額爭議,反對的聲音大致看到兩種,一是政策一公布,讓很多醫師聯想到過去的藥品退出市場,雖然不見得是因為藥價太低,但就讓醫師很快擔心,未來會不會好用的醫材會沒有得用;另一則是認為自由市場,政府不應該過度管制介入。
其實除了這一次的健保改革之外,台灣還有更多長期的醫療困境待解決,更是未來需要不斷推動改變的。
第一,醫院必須加強利益迴避。醫院跟醫療相關如器材、藥品等公司,本身就不能有利益關係,但現在台灣並沒有在處理、管制這件事情。
第二,財團法人醫院內部管理要民主化,例如增設勞工董事。在德國是連一般私人公司都有勞工董事。不過因為法律上並沒有提及,台灣就沒有醫院會主動去做。
第三,財團法人醫院應該落實財政透明化。前幾年透過醫改會的努力,讓醫院必須主動公布每年財報數字,只是目前看來,數字並沒有非常細緻,無法真正了解醫院跟廠商的進貨狀況、價錢等。
第四,合理提升醫療人員待遇。過去的健保政策,常會與醫師收入有所牽動;未來應該要找出具體的方向,可以提升醫師的基本待遇,減少利益衝突的問題,讓醫師不會在個人收入與病人權益上陷入衝突及兩難,才是醫病雙贏。
●葉金川(1990~1993年擔任衛生署副署長、1995~1998年任健保局首任總經理):
醫院需要管理,健保並沒有給醫院名目上的利潤,讓醫院有一點利潤是對的,例如靠病房差額、地下街、停車場、自費等項目,去補貼醫療人員薪水、增加員額,這是經營困難而有的舉動。
●李玉春(陽明大學衛生福利研究所教授、2015~2016年擔任衛福部次長):
醫材複雜的地方在功能的分類,必須要做到夠詳細,才能真的反映差異。例如水果也有分等級,芒果就有很多種類,品質、價格也都不相同。如果分類做得更細緻,就不會是問題。至於,過去藥品在訂價時,也會考慮量的部分,每間醫院的用量差異可能很大,就會影響價格,醫材上限訂價也應一併考慮。
●洪惠風(新光醫院心臟內科主治醫師):
這次最大的問題是把不同的醫材放在一起來比較,就算都是塗藥支架,也有百百種,塗藥支架是一個金屬的網子,並且醫師要想辦法將藥物放置在網子上,固定起來,藥物要留在裡面1、2年,這些每一個內容物都是專利;也對應心臟的血管有硬有軟、有彎有直,醫師再做不同的支架選擇。現在把各種支架、各國廠牌的支架一刀切,通通稱為塗藥支架,這樣有點太粗暴了。
健保署說同功能分組,但支架都是同功能,如果牽涉給付,就要同產地、同品質,一模一樣、大小相同才可以比。健保署比價應該是調查一模一樣的醫材,在不同醫院的價錢,這可以在病人同意書上放在QRcode,讓民眾知道同樣的醫材價格,病人一掃就知道;甚至更簡單的做法,健保署也可以全部醫材都統一自己買,醫院要的時候再來拿,也是一種做法。
另外,心臟科醫學會也在討論,某款節律器醫材,在台北3家醫學中心的價差高達3萬。一問發現,這個節律器有一個遠端遙控功能,可以讓民眾在家裡就追蹤節律器狀況,這個功能值3萬元。幾間醫院要求廠商把該功能關閉,就能減少3萬。看來一模一樣的醫材會有這麼高的價差,不知道中間的內情,沒有辦法瞭解狀況的。
●滕西華(民間監督健保聯盟發言人、健保會委員):
同功能分類再依照差異分組,是不是合理可以再檢討。同功能沒有疑慮,問題可能在哪些醫材要分在同一個類別?又要怎麼限定價格上限?醫界若認為健保署的上限價太低,這部分可以討論怎麼計算。例如中位數不好,是不是要用眾數?還是去頭去尾去極端值?
同時,上限價格其實可以每年浮動檢討。例如有些10多年前就上市的醫材,上市愈久,行銷成本會下降,也許幾年後市場價格變低,上限可以往下調;或是原物料上漲、外匯漲價影響價格,那上限價也能調高,就是多退少補。
●薛瑞元(衛福部次長):
政府要跟醫界溝通政策原本就是困難的,因為醫界很複雜。過去政府在溝通上,有一定的對象,例如各學會團體等。如果有人有意要來參與,那就得他們在團體裡面去爭取,取得共識再來跟政府討論。因為政府不能指定,誰可以來參加;而專業團體這麼多,大家都要參加,效率一定會很不好。這是先天性的困難,只要是團體之間的溝通,都會有這樣的代表性問題。
這一次是循著過去參與共擬會議的代表進來討論,中間變成代表性被質疑,可以再來討論、檢討。但這次影響最大的3個科別,像眼科、骨科、心臟科的學會等等都有來參加。我相信這幾個科別,也是真的有受到差額給付上限影響的科別;至於最後會議(6月13日衛福部臨時召開的協商會)也有一些醫界、但沒有直接關係的科別來仗義執言。應該是醫界的人對健保署的不滿已經很久了,原因可能非常多,就在這一次引爆了。
像這次的問題要怎麼處理,我認為未來可以考慮從行政程序來做彌補。例如,未來法規要在正式公告並執行之前,可以先留一段時間預告,給一般民眾、或是非開會協商代表的醫界,都有機會表達意見。這是可以考慮的其中一種方式。當然不是所有事情都這樣做,萬一緊急事件就會造成效率變差;不過若以這次事件來看,也許就能這樣來彌補代表性的疑慮。
●張鴻仁(2000~2001年擔任衛生署副署長、2001~2004年任健保局總經理):
我其實有點意外,這一次的議題會討論得這麼大。同時也看到一個問題:健保署針對這次差額給付的議題,溝通了這麼久,對象都是比較資深的醫師代表,並沒有反映第一線年輕醫師的意見。
年輕醫師因為資歷較淺,通常都不會選上學會、公會等理事長,但現在的這些代表,也不見得可以代表他們的聲音。過去健保立法,這些年輕醫師都還沒有參與,他們在乎健保,是因為關乎他們的未來。
所以健保署,一定要有一個平台,直接跟年輕世代醫師溝通。整個健保改革,都不能忽略他們的聲音,年輕族群也是讓健保可以繼續經營下去的主力。
●鄭守夏(台灣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教授、2010年擔任首任健保局局長):
這次的討論也看到自媒體時代,任何一個獨立個體的醫師、醫事人員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未來健保署在凝聚政策時,如果是我,會選擇直接跟醫界講說,多開幾次公聽會,把有意見的人都找來,包括學會、協會、醫師公會等等,那來開會的人就應該要有代表性。如果來開會的組織自己內部沒有共識,就要先協調好。
但重點是,醫師公會、醫院學會等在體制內就有建立多元發聲的管道,並且大家要有默契,積極在體制內去發聲、提供意見,一旦建立好體制,就不用體制外解決問題。
●吳明孝(義守大學公共政策與管理學系助理教授):
觀察健保體系,長期掌握資源分配,決策通常都是由上而下,健保會組成裡,參與的醫界專家多是大老等級,真正醫界第一線心聲無法被充分表達,這種10年前的運作模式碰上自媒體發達的網紅醫師時,就讓健保署踢到大鐵板。
健保會找來的各方代表,看似充分表達意見,但其實內容還是局限於小圈圈的政策討論,無法廣泛的徵詢社會各界意見。政府各部門未來政策凝聚共識的方式,目前看來,或許環評會議是比較可行的模式,即針對單一個案或議題,各方拿出研究數據充分表達意見,並交互詰問等,讓爭點可以被凸顯,達到充分討論;雖然遭批評過於冗長無效率,但面對與全民相關的政策,如全民健保確實需要更公開透明被討論,而未參與其中者也能透過直播關心,甚至讓有心參與的人可動態動員,擺脫小圈圈模式。
當然對於防疫,必須求快且合法,這就不需要多元參與;但另外像是健保費的調整,或這次的自費醫材爭議等,跟每個繳健保費的國民息息相關時,透明而公開的討論,在輿論高度檢視下,才能讓真理愈辯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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