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在10月23日中午正式宣布了象徵新一屆最高領導班底的二十大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和常委名單──現任中共一把手的習近平，不出意料地連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與中央軍委主席，各方預估習有機會繼續執政10年、甚至更長時間。同時「習派」人馬更是完全壟斷了掌握中共中央的權力核心，習近平的個人權勢推到了新高點。
《報導者》越洋連線採訪了研究中共派系的美國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全球政策與戰略研究院副教授史宗瀚（Victor Shih），分析習近平在二十大中展現的權力邏輯。本文也同時透過二十大後的中共高層人事變動名單中，試圖一窺未來5年、令全世界都感到不安的中國政治走向。
確定中共內部高層權力班子的中共第二十屆全國黨代表大會（二十大），10月22日在選出新一屆中共中央委員會後閉幕，只留下被選出的205名二十屆中央委員，於23日召開二十屆第一次中央委員會全體會議（二十屆一中全會），投票通過習近平連任總書記，並選出中共未來5年的最高領導階層。
其中，黨內政治地位最高的中共政治局7名常務委員由「習家軍」全數壟斷；二十大會議前，被認為是胡錦濤與李克強「共青團派接班人」的現任副總理胡春華，一度被多方預料為競爭總理高位的人選，最終不僅沒能晉升入常，甚至更被排除在中央政治局委員之外，顯示習近平在中共高層的個人權勢，比起外界預期更加獨裁集中。
在軍事委員會與外交的人事布局上，二十大也出現「戰狼」與軍事鷹派進一步當權的跡象。種種預兆顯示：未來5年中國對外將採取加倍強硬的姿態，針對台灣的侵略意圖，正在升級。
「習近平已經是極權的獨裁者（dictator）了，只是他還沒有毛澤東那麼厲害。」
史宗瀚（Victor Shih）對《報導者》指出，習2012年那上台後以讓人吃驚的手法進行「反腐」運動，他利用敵人的敵人來打倒黨內例如周永康、徐才厚等原本強大而腐敗的派系，最終步步集權，在2016年實施「軍改」後更進一步鞏固他在軍隊中的領導地位，二十大之後中共黨內已無可以制衡習近平的力量。在如此極權主義體制下，未來中國的的內政和外交也變得更加難以預測。
史宗瀚近年專注研究中國高層政治，他和研究團隊自10年前將中共不同層級官員的履歷數據化，編制成「中共政治精英數據庫」，並以此研究中共人員的學歷、派系和晉身問題。他今年出版新書《弱者聯盟》（Coalitions of the Weak），研究走上終身制的毛澤東如何逐步清除得力助手，在晚年時期形成一個不會威脅他絕對權力的「弱者聯盟」，這也導致此後中共兩代領導人政治資源薄弱，為2012年後習近平的快速集權創造了條件。
史宗瀚認為，習近平要重回領導人終身制，目前他69歲，可能還要做10年甚至更久，未來他還可以進一步集權以及推高個人崇拜、加強各種審查，世界要為一個長期存在習近平獨裁的狀態做準備。
習近平在二十大取得的人事結果，主要分為「人事清洗」與「親信上位」。順利打破任期限制、黨內連任毫無壓力的習近平，在22日選出的第二十屆中央委員會名單裡，換掉了栗戰書、汪洋、韓正以及即將卸任的國務院總理李克強等4名原任中共政治局常務委員──由於中共政治局委員必須從中共中央委員會中推選，因此這4名政治局常委也就在23日公布的政治局名單中，提前一日「被退休」。
根據中國政府23日公布的二十屆政治局名單，以及習近平在國際記者會上介紹成員的「政治順序」，新一屆7人政治局常委名單依序為：
- 習近平
- 李強
- 趙樂際
- 王滬寧
- 蔡奇
- 丁薛祥
- 李希
十九屆政治局常委中，只有習近平（69歲）、趙樂際（65歲）、王滬寧（67歲）3人留任。新進的入常4人──李強（63歲，上海市委書記）、蔡奇（66歲，北京市委書記）、丁薛祥（60歲，中共中央委員會辦公廳主任）、李希（66歲，廣東省委書記）──則全被視為「習家軍」人馬，他們全都在習近平2012年上台前在不同省分主政時的舊部，或者與習的家庭素有淵源的，例如蔡奇曾於習近平一同在福建省共事10年，丁薛祥是習擔任上海市委書記時任職市委總祕書。
換言之，掌握中國政治最高權力的中共政治局常委會，現任全員都是習近平的政治親信。
習家軍全面掌控政治局常委會的同時，中共高層的另一位旗幟要角──曾被視為胡錦濤隔代指定接班人的現任副總理胡春華（59歲），雖然在二十大落幕前被選入中共中央委員會，但在一中全會的投票結果中，原本仍是前屆政治局25人委員之一的胡春華，不僅沒有隨外界呼聲入常、接替同為「團派」的李克強遺缺，更意外被除名、沒能進入本屆政治局委員會。
胡春華被擠出政治局，李克強、汪洋兩位「團派」前輩又直接不給進入中央委員會，讓昔日曾在胡錦濤─溫家寶時代主政的團派，在中共權力核心圈已實際「被滅團」。
中共黨代表大會就是像演戲，哪怕是文革時期，也極少會有突發意外。這次胡錦濤突然離場，官方現在的說法是「胡身體出問題」，但這不太有說服力。因為胡錦濤是一個黨代表，當天他最後一個任務就是投票選中央委員，可是當天早上的閉門會議時，胡已經投完票了，不舒服當下就能去休息或治療。但他沒有，他繼續坐在習近平旁邊。
直到投票結果出爐，當選結果就分派給所有代表，這時胡錦濤是看完結果、看完誰進入了新屆中央委員以後，「退場事件」才突然發生。
胡錦濤就坐在習近平的左手旁，但他椅子上看來坐得挺穩、挺好的，不像是不舒服。結果突然就被人帶走了，他本人好像還不太情願，好像還對習說了什麼，但外界無從得知。
轉播時，有一個令人非常在意的畫面──當時是栗戰書本想幫胡錦濤站起來，但旁邊的王滬寧卻默默拉著栗戰書的衣服、不讓他起來。為什麼呢？如果胡錦濤完全是一個身體上的問題，那麼栗戰書是可以幫助胡錦濤站起來的。但如果胡被帶走是政治原因，幫助胡錦濤的栗戰書就可能犯了錯誤。所以王滬寧拉的那一把，確實給出太不尋常的動作。
在二十屆一中全會的投票之前，習近平的個人親信──上海市委書記李強──就被《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的獨家線索指出是「接任李克強的新任總理人選」。而23日的記者會上，首度入常的李強，也被排在總書記習近平之後、名列常委排名第二位。這代表，儘管已退休離開政治局的李克強，法律上要到2023年春天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才會正式卸任總理，但按照政治局常委排名的政治傳統，已直接預告李強就是「下一任中國總理」的確定人選。
李強過去曾擔任習近平在浙江主政時期的省委祕書長，是政壇公認的習近平親信。但在擔任上海市委書記的現職上，李強卻因COVID-19上海封城的災難表現，於上海民間名望掃地。除此之外，自中國人民共和國開國總理周恩來以降，歷屆總理都需提前歷練、先擔任國務院副總理；沒有副總理資歷的李強，也因此成為極為突出且充滿政治爭議的人事安排。
「李強最重要的工作經驗，就是在浙江省當上了習近平的祕書，」史宗瀚分析，中共官場裡，通常一些最見不得光的事都是讓祕書去辦，透過這個過程，這個領導就信任了這個祕書，「因為他願意為了領導去辦一些『非常敏感』的事。」
除了李強之外，同樣入常的「習派新兵」還有：鐵腕肅清「北京低端人口」而風評爭議的北京市委書記蔡奇、習近平新一代的親信幕僚丁薛祥，以及個人黨內人一脈極廣的廣東省委書記李希；其中，年僅60歲的丁薛祥，是本屆常委中最年輕的一位。不過儘管丁薛祥被視為習近平的潛在接班人，但他的官場履歷多是中央幕僚、年至花甲仍沒有省級地方主政經驗，無論是個人實力還是資歷都還有明顯距離。
李強在擔任習近平祕書後，黨內官運就一路「火箭式升官」，儘管他在上海疫情表現不佳、學經歷與從政表現也不出色，但卻一直被視為「習近平的黨內左右手」。
其實李強在上海的表現並不是太好，上海疫情、特別是2022年3月到6月的上海大封城，也惹出比較大的問題，像是上海老百姓拿不到糧食，不知道封城時餓死了多少人，但是起碼大量市民因為李強的應對而陷入饑餓，這個影響非常不好。
李強當然是有一定經驗，不是毛澤東時代故意鞏固工人或農民，直接被提上去當一個副總理那樣。習近平派系裡面的官員，大多會被派到重要省分，有時候還能入主經濟大省。但是不是因為這些人有特別出色的主政實力或條件？我覺得並沒有，他們唯一的比較突出的地方，只是他們得到了習近平的信任。
在習近平時代，只有「領導對你的信任」最重要，執政表現什麼的反倒次要。
23日記者會上，在介紹完新一代中共政治局常委後，習近平以「大家選舉我連任擔任總書記」來敘述自己的破格連任。他強調二十大與二十大的一中全會「已經勝利閉幕」，最後更邀請現場所有各國記者：「歡迎到中國各地走一走、看一看，客觀真實地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講好中國共產黨的故事，講好了我們正在經歷的、新時代的故事。」
但在笑臉迎人的背面，二十大的人事結果，特別是對解放軍高官與外交系統的政治拔擢，卻明白顯示了中國的對外戰略，確實持續走向鷹派強硬化。
一中全會投票選出新一屆政治局委員會的同時，也認可了習近平對於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的推薦與任命。主管軍事與軍隊最高指揮權的軍委主席，仍由習近平持續連任；在兩位軍委副主席的安排上，習近平破格留任了72歲、早該屆齡退休的解放軍陸軍上將張又俠，並指派「武嚇台灣經驗豐富」的另一位陸軍上將何衛東晉升軍委副主席。
65歲的何衛東，軍旅生涯的發跡點就是長期駐守廈門的解放軍31集團軍（2017年重組更名為第73集團軍），負責對台灣的第一線軍事行動。何衛東此後一路在東南沿海轉調，與習近平有合作經驗；也因為對台任務的經驗，而在2019年升任為「東部戰區司令」。
解放軍的東部戰區，一直以來資源最多、軍力最盛，因為它最首要任務就是「攻略台灣」。而出身第31集團軍的何衛東不僅長年參與「攻台戰備」，解放軍對付台灣的主力作戰部隊，更多被編在東部戰區轄下。
何衛東在入主東部軍區後，不僅加強演練對台灣的大規模島嶼聯合進攻作戰，同時也參與封鎖台灣的戰術規劃；其中最引起國際關注的，即是2022年8月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Nancy Pelosi）正式訪台，奉命朝台灣執行報復性軍演的何衛東，即主持了一系列的飛彈試射與海空封鎖軍演，並因高度煽動性的宣傳而成為中國對台的「第一戰將」，因此本回的軍委副主席升官，也引發國際社會的特別關注。
留任軍委副主席的張又俠，同時也是二十屆中央政治局的超齡委員之一，因為張又俠不僅有中越戰爭的戰爭履歷，張家與習家也同是私交深厚的「太子黨」世家，兩家祖籍均是陜西渭南。同時打破政治局內超過68歲退休年齡默契的，還有現任中國外交部長王毅（69歲）。
王毅入主政治局的破格安排，是為了接替外交第一把手楊潔篪的退休。王毅入局後預計將成為中共中央外事辦公室主任，而外交部長一職的後繼熱門人選，則是2021年才奉命赴美、今年二十大就快速升為中央委員的中國駐美國大使秦剛。
2005年開始擔任中國外交部發言人的秦剛，被認為是中國外交系統「第一代戰狼外交官」之一。他過去曾是習近平身邊的國際幕僚，擔任駐美大使後，卻數度與美國學者和官員爆發口頭衝突、甚至叫美國「閉嘴」的外交摩擦，是歷代與地主國互動最緊張的中國大使之一。
何衛東與秦剛在二十大之後的官運亨通，也被國際社會視為「中國將會更加強硬施壓台灣」的戰略信號。除此之外，在二十大選出的中央委員會中，國台辦、港澳辦、中聯辦的現任主任全都被排除在中央委員名單之外，種種跡象都顯示中國政府將重新改組「一國兩制」的應對邏輯，更可能對台灣採取更強硬、恫嚇與敵意的政策。
二十大政治工作報告還是說盡量用和平途徑來統一（台灣），文字上沒有修改，但是這並不意味著習未來5年絕對不會對台灣動武。另外一個因素是看美國干預的決心是什麼，我認為美國今日干預的決心還是比較大的，但是如果美國2024年總統大選出現嚴重分裂、內部政治上比較混亂的話，習近平恐怕也會認為是一個對台灣動武的機會。
中國國內已經沒有能制衡習近平的「政敵」了。中國的國內政治，對習近平的風險已經非常非常低。我們學者做研究，例如研究一個國家的外交政策的話，都有一定麻煩。很多民主國家做一些外交政策，例如打仗或者不打仗的決定，都是因為國內有一定政治上的壓力讓他們去打或者不打仗、對某些國家比較強硬或者不強硬。但其實習近平他什麼都不用怕，國內對他完全沒有任何政治上的壓力，他自己喜歡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那就變成就很難研究，因為你不知道他今天起來，心裡面會想什麼，然後怎麼改變政策，這是非常難預測的。
習近平持續專政的中國，大概會出現更多魯莽的國家政策，愛執行什麼政策就直接執行，要到問題冒出來了才慢慢修改，這種事後修正的代價之後會愈來愈大。
但中共的國家資源和能量，目前還是非常龐大的。譬如這一次病毒清零政策，中共還有辦法不斷組織全中國那麼多幹部和社區人員，幾千萬人每天每天搞核酸持續好幾年，就算浪費也仍是非常嚇人的政府動員量能。
所以很難說中國明天就會垮下來，根本不可能。最後還是看習近平自己的身體和壽命，能把他的獨裁扛到多久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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