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訪談〉
黃弘川來自香港,在落腳台灣之前,因為厭惡高速快轉的資本化社會而自我放逐西藏、東南亞近一年,2015年經獵人頭公司介紹外語教師的職缺而來到新竹北埔,一待就是7年,剛到台灣人生地不熟的他,利用空餘時間四處拍照來讓自己快速認識這個地方,然而頻繁的喪禮和死亡氣息反而召喚出他深層的意識。
他自學攝影,從街頭抓拍開始,從客觀的鄉土紀實轉向主觀的意識書寫,用35mm黑白底片手工沖洗放相,將平實無華的日常超脫直觀的陳述,陰翳、暗沉、晃動、失焦,長時間蹲點拍攝,《Hakka Sonata》雖起自「Hakka」──地域性的概括,實則著重在「Sonata」── 一首帶著節奏的影像詩。剛結束台北首次個展的他回到北埔收拾行囊,過年返家,也思考著下一個主題。
來到黃弘川位於埔心街的住所,其實就是台3線的大馬路邊,時不時車輛呼嘯而過,日照充足的季節還帶進房內幾道刺眼反光,像印表機的光條掃過牆面,而這個空間正因為自己手工放相展覽作品,能進光的地方都被大型黑色垃圾袋貼住,邊緣部份佐以土色膠布強固,但3、4個月下來也不得不疲累的卷曲身子。
「展覽前放相幾乎都沒什麼睡,白天太陽太大沒辦法放,只能晚上天黑了做。沒睡還不是問題,有時還被突然的車燈破壞,擔心相紙不夠,時間不夠洗不出來。」這次在台北1839藝廊的展出,黃弘川自己手工放相40張20X24吋黑白作品,對一個暗房新手而言,雖然有些微暇疵,仍然得到展覽與談人黃建亮和藝廊負責人邱奕堅的高度讚賞。
「對於一個新手要放那麼大的照片,黑白灰階的掌握非常順暢,相當不容易,除了技巧,也要有一定的天賦。」黃建亮在展後仍不斷回味作品階調。
說到天賦,年近40歲的黃弘川直言藝術創作者是很吃天賦的,這不代表靠天賦就能成功,努力也是必須的。2015年因緣際會來到北埔,到安定下來開始拍照,一路上是跌跌撞撞,全靠自己摸索和思考,從書上學,從自己質問,從現實提煉,《紅樓夢》跟馬格蘭通訊社(Magnum)是影響他最深的。
文學背景的黃弘川總是能從中外文學著作中找到思路,「我認為這個背景讓他在拍攝觀念上常能有所突破與進步,」同是攝影好友的鄧毅駿提出這樣的觀察。黃弘川從《紅樓夢》中悟到破敗是必然的,生命的河終歸將流向虛無,這跟他在香港的生命經驗,以及北埔的死亡氣味疊合在一起。
「我必須正視包覆著我的死亡/倦怠感,別無他法。」
作為一個在北埔生活超過7年的異鄉人,他已看過無數次喪禮和死亡腐爛,這不是恐懼或嫌惡,反而是親近與溫暖。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命必邁向死亡,慾望必趨於幻滅,世界破敗是必然的,而我被召喚著向它靠近。」黃弘川
這樣的狀態與黃弘川的深層意識氣味相投,他用紀錄的手法和態度逼近現實,在2022年4月出刊的《地味手帖》第11期,黃弘川在文章自述道,在北埔的第一年是一種切割、療傷、獵奇、催化,第二年則陷入過去「鄉土紀實」的鄉愁氾濫。照片還是持續地拍,不過瓶頸就在眼前。
「剛來台灣沒什麼朋友,也不知道去哪裡討論攝影,『台南 Photo Go』給我很大的幫助。」2018年黃弘川帶著快要讓他窒息的巨量黑白照片錄取「台南 Photo Go」台南國際攝影節攝影上桌交流活動,長期扎實的四大章節手工攝影集吸引了評審和觀眾的目光。
「我們現在很少有年輕人願意在一個地方長期蹲點,好好拍照,特別他是一個香港人,況且他拍得還不錯。」當時的評審之一黃建亮至今仍給予肯定。
經過台南交流後,這套作品的能見度大增,得到一些獎項和國內外的展出,不過都只能算是《Hakka Sonata》的前身。黃弘川在《認同的例外──他們的飛行紀事》攝影書合輯中談及2020年的狀態:
「到5年後的今天,一個長期攝影專題便架之了它的骨骼與肌理,核心已立、五臟亦成,惟缺完整的血脈網把照片與照片間建一個呼應或關聯,從而建構起一個人世界觀,一段我跟北埔之間最私密的情感。」
平實的紀錄手法和內容在快速脈動的現時反而獨特出來,如今他把它叫做《Hakka Sonata》,不是對客家的紀錄,「而是以北埔這個地方作為載體、媒介,傳遞我對這片土地、對生死的感受。」這已是一種精神和心理狀態的記錄現實,靜照對他來說始終充滿吸引力,「你不覺得在現實的環境拍出另一種現實非常迷人嗎?偏偏拍得最真實的,人們看不懂,或不想看。」
台3線在黃弘川家門前轉了一個彎,埔心街在此一分為二,一條順行往北埔,一條下行往南埔,路名也改為竹45縣道,請他帶我到附近走走為他拍些照,他不帶我走一路跌跌撞撞的北埔,卻走竹45縣道、往南埔繞了一小圈,途中路線沒有重複,濃郁的是客家庄的田園景色和淡淡的山歌,沒有觀光客與異鄉人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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