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悅/2018世界新聞攝影大賽:還得說說
2018年世界新聞攝影大賽年度最佳照片(攝影/Ronaldo Schemi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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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談這個話題有些晚,主要是荷蘭世界新聞攝影大賽(World Press Photo, WPP,又稱荷賽)賽制發生了變化(感謝賽制,我可以給拖延一個藉口)。

這種2月提名、4月揭曉的事兒,不太適合新聞攝影比賽。咱還是別跟奧斯卡比。

不過,要是你到了頒獎現場,就會感到,組委會還真是拿出奧斯卡的陣勢來對待。這也不奇怪,因為奧斯卡是來自業內的嘉獎,這個荷賽,也根植於職業化體系。現場那親密的氛圍,相互給予的掌聲和歡呼足以證明,這裡無須分出一二三名。

不管你是否關注,2018年的荷賽已經結束。除了刊登獲獎名單,批評荷賽是最安全的態度。隨著它的年長,隨著它的評委、參賽者以及評選體系逐漸趨於穩定,它的視角也變得單一,越來越顯示出一種「偏見」。

如果我們把偏見理解成一種站在單一視角的所見,它也許並非故意,那麼,來自不同角度的質疑,在各種批評的聲音中所展開的爭辯,將會有利於多元觀點的呈現。因此,站在文化的高度,必須批評荷賽。

不過,這幾年,也許是因為我也已經逐漸「年長」(哦哦,然而我並不承認),批評荷賽的角度也不像以前那樣咄咄逼人。或許真正的原因也不是這個,而是因為,無論怎樣批評,我都將自己視為一個業內者,我發覺,我每年借荷賽所發出的牢騷和各種反對意見,卻都基於一個前提──世界需要報導攝影師。

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才讓我產生了抓住每年的這個機會來說說新聞攝影與攝影記者的責任感。這種壓力讓我一邊喝著感冒沖劑一邊寫下這篇文章(嗯嗯,承認吧,你是擔心失業才這麼拼)。

毫無疑問,這篇文章寫給很少的一部份人,寫給認為自己還在從事新聞攝影工作的人,或者打算從事職業報導攝影工作的年輕人。

去年,根據荷賽的一份參賽者調查報告,我簡單做了一個參賽者素描。今年,我則將重點放在獲獎者身上,檢索了他們的個人網站,尤其著重看了他們的簡歷。以下分析是我的人肉統計,並未借助高科技工具,無奈我喜歡這種親歷。這一分析將會難免有偏誤,我並非意圖做出一個成功者的素描,更希望通過觀察他們,在實踐層面帶給新聞攝影工作些許啟發。

好了,廢話少說,行業好手到底都是誰?

一、他們怎樣稱呼自己?

大多數人還是自稱為攝影師(photographer)、紀實攝影師(documentary photographer),或者乾脆就是攝影記者(photojournalist)。眾人的身分感很明確,不少人會提出自己為《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時代》雜誌(TIME)、《紐約客》(New Yorker)等媒體供稿的身份。當然,《國家地理雜誌》(National Geographic)攝影師似乎也是一種認證。傳統的行業共同體的標準在這裡依然很穩固和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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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悅、世界新聞攝影大賽、wpp、Richard Tson-Taatarii
美國攝影師Richard Tson-Taatarii稱自己是紀實攝影師以及說故事的人。(取自Richard Tson-Taatarii個人網站)

也出現了一些有別於傳統的說法,這並非主流。埃及女性攝影師Heba Khamis稱自己是「講故事的人」(storyteller),來自米蘭的攝影師Luca Locatelli則更具體,說自己是「多媒體視覺講述者」(multimedia visual story teller),他的自我簡介裡還加上了「電影製片人」(filmmaker)的身分。進一步觀察,在一些攝影記者的個人網站上也有了視頻(video)和短片(film)以及多媒體(multimedia)這些欄目。

Ami Vitale稱自己是攝影師,作家以及電影製片人。這種三棲的身分也顯示在一些獲獎者中,Ivor Prickett身處敘利亞,對ISIS的報導是以圖文結合的方式發表在《紐約時報》,他的網站有「文字」(words)這一分類。

獲得環境類別獎項的攝影師,他們身分更特別,Neil Aldridge明確表示,自己是一個環保攝影師(conservationist photographer),他還在大學裡講授海洋和自然史。

二、他們都是學什麼的?

隨著攝影專業教育的開展,不少獲獎者都學攝影出身,或者拿到其他學歷之後繼續進修新聞攝影。

Richard Tsong-Taatarii本科在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學習(未提及專業),碩士則去了俄亥俄視覺傳播學院。

Jesco Denzel在德國漢堡大學獲得政治地理學(political science and geography)本科學位,畢業後繼續在漢諾威應用科技大學學習新聞攝影。另一位獲獎者Heba Khamis也在德國這間學校修了新聞攝影的課程,她的本科學位在埃及獲得,學的是繪畫。這位攝影師在闡釋自己的職業發展目標時提出,「要融合藝術功底和新聞攝影實踐,發展個人在紀實領域的獨特風格」。

儘管攝影科班出身的人數不少,但整體看,大家的學科背景仍然很多元:

  • George Steinmetz,畢業於斯坦福大學地球物理學專業。
  • 年度最佳照片獲得者Ronaldo Schemidt學的是人類學。
  • Thomas P. Peschak,國家地理攝影師,最初曾受過海洋生物學家(marine biologist)的訓練 。
  • Daniel Beltrá,大學學習森林工程和生物學。
  • Javier Arcenillas,西班牙攝影師,在大學裡教新聞與紀實攝影。有心理學背景。
  • 獲得人像獎的Alessio Mamo來自意大利,學的是化學。
  • Oliver Scarff,體育類獲獎者,本科學習數學。
  • Juan Arredondo,體育類獲獎者,曾在大型製藥公司做研究科學家。
三、他們都多大年齡?從業多少年?

並非所有人都能檢索出年齡,但70後似乎是報導攝影領域的中堅。

以上這些略有些無聊的統計,也許表明荷賽不再吸引年輕人,或者年輕人拋棄了新聞攝影。但我更寧願相信,從事這項工作需要一定的閱歷和經驗,年過40可能正是黃金期。

四、他們是否都在遙遠的地方展開拍攝,這些選題到底和他們有多大關係?

一個很明顯的事實是,獲獎攝影師對自己工作領域的描述越來越明確。這種描述當然也經過各種修飾,有的時候顯得過於信心滿滿,比如人道主義、社會問題、全球發展這些大詞。但建立自己對某個領域長期的關注,拍攝個人項目而不是拍攝被指派的新聞任務已經成為趨勢。絕大多數攝影師的獲獎作品都與自己的個人長期項目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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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新聞類系列照片第一名。(攝影/Ivor Prickett)

聚焦戰亂和紛爭的攝影師仍很多,比如蘇格蘭攝影師Ivor Prickett,2009年開始,他就在中東地區展開工作。2012至2015年他與聯合國難民署合作,記錄敘利亞難民危機。他闡述自己的目前的工作是:集中關注伊拉克和敘利亞的ISIS,特別是摩蘇爾地區的紛爭。

關注環境變遷和人類的可持續發展似乎是一個熱點。意大利攝影師Giulio Di Sturco提出自己要持續關注「環境與氣候變化,技術發展中人類的困境」;Luca Locatelli說自己將聚焦科學和技術對世界的影響,目前主要做能源生產、氣候變化、飢荒的解決方案,大城市可持續發展的創新策略這些相關選題。George Steinmetz一直航拍荒漠,他新的題目是農業和糧食問題。出生於巴西,居住在美國的攝影師Daniel Beltrá已經獲得了3次荷賽獎,但所有的獲獎作品都是一個主題:亞馬遜雨林。

獲得自然類獎項的攝影師聚焦更是明確。Thomas P. Peschak專門記錄海洋的美麗與脆弱。Neil Aldridge為拯救非洲野犬和犀牛做出了很多努力。從荷賽主頁所關聯的社交賬戶中可以看到,他們不僅僅是拍下照片而已,關注事實本身的發展,為瀕危物種的保護籌款和吸引關注,也是其利用照片所做的事。

不少攝影師的工作都是全球化,跨越國家和地域,但也並非全部都是到遙遠地方獵奇。Patrick Brown來自英國,但其在泰國已經生活了20多年,他關注亞洲地區野生動物的保護,相關作品不僅製作成多媒體,也出版了攝影書。

五,拍硬新聞和本地新聞是不是要退出歷史舞台?

隨著職業新聞工作者走向深度和報導題材的全球化,做硬新聞和本土新聞是不是就沒有出息?

美國攝影師Richard Tsong-Taatarii似乎並不這麼認為。他是明尼阿波利斯《明星論壇報》(Star Tribune)的攝影師,他認為自己關注的就是明尼蘇達州本地的悲歡離合,要在大社會背景下描述社區生活,因為這些社區可能會缺乏主流媒體的關注。他這次的獲獎報導就是明尼蘇達的本地新聞,白人警察槍擊黑人事件。

另一位拍攝倫敦恐襲事件的路透社攝影師Toby Melville,已有15年工作經驗,是一位典型的通訊社攝影師。我沒有檢索到他的個人網站和長期深度報導,但高度職業化的訓練使其在面對突發新聞的時候,仍然能夠準確捕捉,這並不是隨便說說就能夠做到。

總體來看,報社攝影記者出身,或供職於通訊社的攝影師,其獲獎題材基本都集中在突發新聞和體育新聞報導。由於荷賽逐漸向長期報導和新媒體傾斜,這些攝影師可能不會再如從前那樣作為新聞攝影領域的前鋒出現,恐怕難以以自己的作品為名。

六,少數派攝影師?

最後,來說說荷賽中的少數。

本次一共只有5位女性攝影師獲獎。她們所拍攝的題材都集中在肖像和自然環境。 獲得長期項目一等獎的是來自荷蘭的女性攝影師Carla Kogelman,她本人長期在戲劇領域工作。美國攝影師Anna Boyiazis一直從事設計工作,職業中期才轉向了紀實攝影報導。

Ami Vitale可能是人們眼中那種真正的報導攝影師,她的足跡已經遍布90個國家,目睹了無數的內亂和暴力,也經歷了人性的堅韌和美麗。2009年,由於拍攝白犀牛回歸自然,她逐漸轉向關注野生動物和自然環境。她已經獲得了5次荷賽獎,是個明星人物。

女性報導攝影師的樣本太少,很難看出什麼端倪。值得關注的是來自俄羅斯的女性攝影師Tatiana Vinogradova,以及來自埃及的女性攝影師Heba Khamis。雖然她們都在本土完成了本科教育,但報導攝影的職業發展是在西方獲得推進,這體現在被選中參與荷賽大師班,參Eddie Adams工作坊,獲得美國攝影記者協會(National Press Photographers Association, NPPA)、全球年度圖片獎(Pictures of the Year International, POYi)等比賽的獎項。

她們都拍攝了位於社會邊緣的女性群體,俄羅斯的性工作者,非洲不發達地區的女性境遇。題材上有接近的優勢,也許心理上也是,因為她們所拍攝的女性都是裸露著身體。為何會有這種直接的表達,好奇心讓我想要給她們發去郵件詢問。現在只能把疑問放在這裡了。

除了女性,來自發展中國家的攝影師也是少數,同時還聚焦本地新聞的更是少數。孟加拉的攝影師Masfiqur Sohan,他報導了孟加拉與緬甸邊界羅辛亞難民的流亡故事,而其作品也常見於西方報端。另外兩名來自委內瑞拉的攝影師,他們都拍攝了同一個突發新聞事件,委內瑞拉國內的騷亂,分別獲得年度大獎和突發新聞故事類三等獎。雖然都是從本地的報紙新聞攝影工作開始,但他們也都為西方通訊社供稿。這或許也說明,在本地新聞方面,西方越來越依賴當地的供稿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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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期專題類系列照片第一名。(攝影/Carla Kogelman)

在我說完這一堆乏味的信息之後,出了幾身汗,我也喝完了一杯感冒藥。也許明年的荷賽更為寂寥,但這比賽不是攝影師們獲得認可的終極路徑。報導攝影師們還會找到他們傳播故事的新平台,儘管他們的報導肯定不完滿,世界依然需要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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