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nsel 出生在柏林圍牆築起的那年,直到 1989 年圍牆倒塌了,人們從東德跨越到西德,Hansel 也跨越了性別的牆:他將名字改成 Hedwig ,從生理男性成了失敗手術台上僅存胯下「憤怒一吋」的變性者。戴上金色假髮擦上紅唇,用他是男也是女的身體,搖搖晃晃站在分裂性別的那堵牆,唱跳憤怒。
以東德變性人 Hedwig 為故事主角的音樂電影《搖滾芭比》(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由極具個人魅力的 John Cameron Mitchell(以下簡稱 JCM)在 2001 年自編自導自演搬上大螢幕。題材雖從性別議題出發,故事卻超越了性別,以「人是否能尋回失落的另一半」為核心,透過一首又一首力道俱足的搖滾樂,唱出 Hedwig 分裂的一生。
角色原型一半來自 JCM 兒時的家庭保姆,一半來他的自身故事。在改編成為電影之前,早在 1994 年 JCM 便與創作搭擋 Stephen Trask,在紐約著名同志夜店 Squeezebox 以小型樂隊形式讓《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首次登場。包辦詞曲創作的 Stephen Trask 曾在一場採訪中談及當年紐約同志圈,還沒有太多空間留給搖滾樂,但他們創造的這部龐克搖滾音樂劇卻改變了一切。
1998 年《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從小夜店舞台走進了外百老匯(Off-Broadway);2014 年美國演員 Neil Patrick Harris 主演 Hedwig 一角,正式登上紐約百老匯 Belasco 劇院,同年並獲美國劇場界最高榮譽東尼獎(Tony Award)4 項肯定。
時至今日,《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音樂劇除了美國,在英國、澳洲、德國、義大利等歐洲國家,甚至亞洲的韓國與台灣,都曾改編為當地版本搬上舞台。JCM 本人也在 10 月剛結束於日本東京、大阪的特別演出,共 5 場超過萬人的席次,座無虛席。即使年過 50 歲,JCM 舞台魅力依舊不減,當他撐開華麗且拼貼的斗篷,挑釁唱著〈Tear me down〉,那個從東德失敗手術台帶著傷痕遠離的 Hedwig,彷彿穿越時空出現眼前。
在台灣,電影版《搖滾芭比》並未正式於院線放映,唯二的戲院放映是 2002 年金馬影展與 2015 年的金馬奇幻影展,更多人是在某個深夜的 HBO 台一睹 Hedwig 身影,今年酷兒影展終於讓《搖滾芭比》重返大螢幕。
《報導者》藉著戲院放映之際企劃了「搖滾芭比專題」,有別過往以文字談電影,我們邀請了 6 位喜愛電影且擅長繪畫的創作者,用他們具才華的筆,畫下最觸動他們的 Hedwig。僅以此專題,向所有這個時代遭受各種分裂與惡意,卻依然保有柔軟且強大意志的每一個人、每一顆心致意。
「私處」是我最初繪畫時所想到的詞。「私處」是Hedwig兒時的秘密基地,他總是獨自一人趴在廚房的烤箱裡,聽著收音機裡傳來自由國度的搖滾樂,用幻想填補自己的小宇宙;「私處」也是他在長大之後,為了要與初戀的美國大兵一起遠走高飛,進行了一場失敗的變性手術,留下的疤痕的地方。在此之前,他是孤獨但毫髮無傷的,但他對靈魂與愛的追求,開放了自己的身體,也開啟經歷破碎又縫補的成長史。
我想每個人都有一個記憶中最柔軟和安全的秘密基地(私處),在那裡我們能夠感到最貼近原始、沒有偽裝,感覺被安置。因此我畫了長大後的Hedwig趴在兒時聽著搖滾樂的烤箱裡,在他眼前依然擺著收音機、小熊軟糖、搖滾樂手的海報。即使他的身體已經傷痕累累,但他仍然可以用最熟悉的姿勢趴著,與愛、痛、寂寞、世界與自己,在自己的私處和平共處。
當Hedwig一邊唱著〈Hedwig's Lament〉,述說自己身上有許多傷疤,有的來自愛人、媽媽、搖滾歌手;一邊拿下假髮,覺得不再需要任何掩飾或象徵,就可以最接近自己和原諒任何人。如果在知道自己會受傷或已經傷痕累累的狀況下,還能盡可能地對自己所愛之人事物全數梭哈,應該是蠻搖滾的一件事。
可能是我媽媽吧!或許我去當drag queen(變裝皇后)就會變成我媽媽。
沒辦法,因為我身上那道最初始的疤──肚臍,就是我媽媽給我的origin of love。
從電影開場的造型,緊接著下一幕在Hewdig房間,塞滿了各式各樣的假髮,從這就看出Hedwig瘋狂帶點神經質的個性。他打扮成女人,畫起濃妝,但在電影的最後一幕,全身赤裸走在暗黑的小巷,這時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他的身體及心靈得到莫大的自由。
這樣的轉變,不管是外表上還是心境上,我將他們畫在一起,像照鏡子般同時存在著,Hedwig或許曾經無法接受自己,但最後坦然面對,兩者都是緊緊靠在一起的,都是勇敢追愛,真實自我的Hedwig。
有兩幕。第一是Tommy對Hedwig唱著〈Wicked Little Town〉,Hedwig拋開一切,用男人的樣子面對Tommy而留下眼淚。第二是Hedwig化身為Tommy模樣所唱的最後一首歌〈Midnight Radio〉,歌詞裡提到 「呼吸,感覺,愛情,獻出自由,你靈魂知道,就像血液知道,從心到腦的路徑,知道你的全部」,我感受到不管人生曾經做了哪些選擇,既使無法預知成與敗,結果或許伴隨著難過及懊悔,甚至沒有勇氣去誠實面對,唯有接受自己心才能更自由。
大學一位同志好友。他是第一個讓我了解同志的世界,我們從18歲認識,從那時我才發現有些人先天就跟自己不太一樣,也開始學會用同理心及平等的方式對待每個人。
演唱〈Tear Me Down〉的時候,Hedwig一張開雙臂就讓我想起皇蛾,巨大而奪目的。(不知道為什麼不是想起蝴蝶,也許蝴蝶讓人感覺太完美了吧!)不過那些看來鮮豔的翅膀,都是Hedwig耗盡生命的力氣才拼湊起來的。
Tommy把鏡子對向自己,映出部份的自己與鏡子外的Hedwig臉重合,但下一秒鏡子裡映照出來的卻只有Tommy,彷彿Hedwig不在他的世界裡,那一剎那分外讓人傷心。眼裡只有自己沒有彼此了。
國中好友。讓我個性丕變的重要角色。
畫中滿滿負面情緒,憤怒的、自卑的、難過的Hedwing,在這些之中有一個是解開羈絆,已經坦然無懼的Hedwig,找到何謂「自由」真諦。
Hedwig跟Tommy牽著對方的手,穿梭在衣服之間,背景放著〈I Will Always Love You〉那段好美!彼此的眼神裡只有對方,可以感受到愛在畫面裡流竄,看著看著彷彿也戀愛了⋯⋯。
就是家人吧!從小教導我對的事情,讓我有正確的觀念,給我非常自由的空間發揮,才能成就現在的我。
我覺得Hedwig這個角色擁有一個莊嚴而強大的靈魂,他面對顛沛的生命用他的熱情和堅持去戰鬥,這是他在我心中最強烈的印象也是我畫畫時最初的靈感。
我最喜歡電影裡的一首歌〈Origin of Love〉,我覺得整部電影透過這首歌告訴作為渺小人類的我們如果要從巨大的宿命及諸神的掌控中獲取自由的唯一方法,就是去學會愛人及被愛,這也是我認為每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課題。
這題還沒有答案。
之所以選擇一次畫下兩種面貌的Hedwig,是因兩種樣子展演了他的不同狀態。在世間走跳已經很難,而Hedwig儘管歷經各種看似荒誕實而沈重的傷痛,看上去仍能那樣不羈且迷人,作為觀影者,會被迷住,也同時心疼他。
因為自己是不喜衝突的阿孬性格,所以人生幾乎是被自己所在乎的人全面影響著,任性的自己算是被壓得滿渺小的。
Hedwig最觸動我的,是不論如何被薄情對待、或不被接受,在暴烈的歌詞或狂放的肢體之下,他心底依舊溫柔。